箫祁的眸中无波无澜，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。

「阿瑶，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而赎罪。」

为了救那个女人，他刨开了我的心取走了混元丹。

锁灵链松开那瞬间，我连让自己平稳落地的法术都使不出来。

嘭的一声，狠狠砸在地上。

「阿瑶！」

箫祁将我搂入怀中，我却只觉得无比恶心。

「就算没了锁灵丹，你还有我，待我把微微的事情解决后，我就陪你归隐山林好不好？」

「就算没有子嗣，我也无所谓，只要有你。」

听着他说的话，我却觉得好笑之极。

我拉过他的手，放在我的小腹，「箫祁，你记住，是你，亲手，杀了你的孩子！」

箫祁皱眉「阿瑶，你为了跟微微吃醋，都开始说这种谎话了？」

毕竟，我不会有身孕，是掌管子嗣的仙君亲自诊断的。

我刚想强撑着催动法力，就被打断。

「仙君！我家小姐快不行了！」

箫祁没有丝毫犹豫，跟随丫鬟而去。

我强撑着跌跌撞撞回了屋里，一开门却看到了师兄。

「师兄？怎么又回来了？」

师兄看到我，却是笑的开怀，把手里东西递给我。

「刚才有东西忘了给你。」

是结约契书，是我给箫祁准备的归位之礼，里面有着我们过往八世的姻缘。

「真可笑啊。」

我面色苍白，低头忍住眼泪。

直到此刻，我不得不承认，箫祁他也许从一开始，真的就没有爱过我。

心甘情愿，就要愿赌服输。

是我太傻，以为自己独一无二。

「怎么回事？他欺负你了？」

师兄一脸怒气，「你等我去教训他！」

「师兄！」我急忙拉住他，「大战在即，就不要多生事端。」

「况且，明天一切都要结束了。」

「什么结束了？」

箫祁声音传来，我转过身去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，他竟在门外站着。

「阿瑶，」他大步走了进来，伸手将我护在身后，「这位是？」

保护的意味很明显。

我怔怔看着他，脑子里却都是他刚刚护着白微微的场景。

见我久久不出声，眼眶却越来越红，箫祁突然发火，「他欺负你了？！」

我轻笑一声，眼泪大滴大滴掉了出来。

他居然还有脸，问出这句话？

「没有，忘了给你介绍，这是我的师兄。」

「我们难得相聚，太过开心。」

箫祁一怔，随后端正了态度，「给师兄赔罪，还望师兄不要介意。」

师兄看我一眼，「无妨，不过今时不同往日，阿瑶已有身孕，你自当…」

「阿瑶有了身孕？！」

箫祁猛地回头看我，随后又是嗤笑一声，「阿瑶，玩笑开一次就算了，我知晓你吃醋，但是不该当着师兄面也这样撒谎。」

我死死攥紧紧拳头，最终还是没忍住，扶着桌子干呕起来。

箫祁想上来扶我，被我一把推开，在发生了这些事后，我已经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亲密接触！

每一次触碰，都让我觉得恶心无比！

师兄上前替我把脉，面色一僵，「你的混元丹呢！你的孩子呢！」

「混账东西！」

师兄气极，一记掌风冲着箫祁甩了过去。

箫祁甚至没有还手之力，整个人砸在院中，屋中金光闪过。师兄恢复了天帝身份。

箫祁面色一僵，我侧首，将泪水逼回眼中。

天上仙人都说，帝君箫祁爱我至深，愿用全身修为，为我抗过化身雷劫，千年之间，唯爱我一人。

可是他们都不知道，我为了他放弃了什么。

我为何体弱，只因阿娘生我时，箫祁被追杀到穷奇一族，为了护他，阿娘只能将我藏在山崖之间。

最后被魔族找到，在我身上下了毒。

从此，我的灵基毁了，也是箫祁他跪在穷奇一族面前承诺，照顾我一生。

若是违背，天道消亡。

我抬头，看着师兄惨淡一笑。

「师兄，我现在才觉得师傅有一句话说得对。」

恩情永远成不了其他情谊。

师傅曾经好言相劝，我却依旧执着，直到撞到南墙，头破血流才罢休。

我伸手，拉住师兄的衣袖。

「师兄，我后悔了。」

「求求你，你带我走吧。」

6

再次醒来时，师兄守在我身侧。

我稍微一动，他便惊醒，「醒了？」

我紧紧盯着他，「师兄…你怎么…」

怎么忽生一头白发？片刻，我突然醒悟。

天帝本不应插手人间因果，而师兄替我教训箫祁那一下，已然违背了天规。

「怎么越大，还越爱哭了？」

我哽咽不已，却被院中惊雷吓到。

「师兄，这是？」

师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，「是那个蠢货，说自个对不住你，正在自请天雷请罚，祈求你的原谅。」

求我的原谅？

多么讽刺的一句话。

「阿瑶，是我对不住你…。」

「但是你要相信，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你，我对白微微不过是感恩之情，你为何不信我？」

「难道你忘了，我们曾经的誓言了吗？」

那些话，就好像在耳边回荡着一般，让我心口发闷，呼吸困难。

我捂住胸口，剧烈地喘息了几声，强撑着从床上起来，打开房门。

院内，箫祁口吐鲜血，跪在我的面前，苦苦哀求，「阿瑶，是我不对，是我没有保护好你，但是，你要相信，我是有苦衷的！」

我上前，居高临下看着他，「你想要我原谅你，就答应我一件事情。」

或许，我知道对他最好的惩罚是什么了。

「我要你，明日午时，以大婚之礼前来接我。」

箫祁笑着起身，「好！阿瑶你等我，明日我必定以八抬大轿来接你跟我回家。」

我也笑，的确，我是要回家了。

我真的好想阿娘他们。

第二日，我身着红装，依靠窗边。

师兄前来为我添妆。

「真要嫁？」

我摇头，「嫁不了。」

「那你这？」

没有女子会对大婚之日不期待，哪怕今天这场大婚并不能举行。

我站起身，掂起衣角转了一圈，笑容开怀，「好看吗？」

热闹的唢呐声由街传来，我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箫祁。

剑眉星目，是我爱的少年郎呀。

周围都是恭贺之喜。

有这么一瞬间，我似乎真的以为，这是我们真正的大婚。

可是就在箫下马要跨过门槛的那瞬间。

一个丫鬟就这么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。

我扯了扯嘴角，「师兄，你看我说的多准。」

白微微又怎么甘心呢？

「求郎君救救我家姑娘，她想不开挂了白绫！」

箫祁很是纠结，最终歉意看我一眼，「阿瑶你等我！我定不会误了拜堂吉时。」

我面无表情看向他，「去吧」

箫祁眉头微微一蹙，像是没来由的心慌了一下。

最终还是快步离去。

阳光正好，我冲师兄点了点头，「开阵吧。」

金光由院中迸发，城中穷奇一族散落的英灵，此刻全部显现，往院中汇集而来。

在我的身边环绕

我笑出泪来，「阿爹，阿娘，兄长阿嫂，瑶瑶这身嫁衣，可还好看？」

灵光微闪，我知道的，他们都说好看。

我笑着一步一步往阵眼走去。

少时得家人相护，尝过人间情爱，最后为护苍生安危而亡。

我这一生，虽有遗憾，并无后悔。

初雪忽至，我如魔怔般上前接起一片白雪，恍恍惚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冬日。

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，我听到身后，传来一道痛心切骨的呼唤。

7

我好像死了。

但是好像又在做个梦。

因为我看到本该消散天地间的尸身，此刻正保存在一具冰棺之中。

而前面站着的人，却是我师兄，向衡。

他…哎，不是！师兄你干嘛脱衣服啊！

我慌忙挡住眼睛，却在下一刻听到他闷哼一声。

睁开眼瞬间，看到向衡毫不犹豫用锁灵刀刺入了胸膛。

然后取出一滴心头血，融入我的眉间。

向衡于我们这些神兽不同，他乃是天地间自然幻化而成，肉身更是不可无故损伤。

不消片刻，屋外就已天雷滚滚。

他却仿佛平常一般，还细心替我整理额前碎发。

然后孤身一人，去了雷台。

他动，我的魂魄也随着而动，似乎我如今状态，只能存在他的周围。

我看到他跪在台上。

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劈在他的身上。

白衣之下也渐渐出了血色。

苍老而庄严的声音在周围回荡。

向衡，你可知错？

我知道他看不见我的魂魄，可我还是在跟他对视上时，一瞬间心跳声充斥耳骨，也听到了他的回答，

他说，不悔。

我还震惊不知向衡什么时候对我起了这样的心思。

下一刻回过神来，雾气缭绕，他与我皆处天池之中。

我尚未来得及回避，就看到了向衡的后背。

遍布疤痕，那些疤痕有新有旧，最新的那个还在流着鲜血。

天雷之威，并不是劈下来那一刻，而是只要没有愈合之前，那些伤痛就会一直在经脉中反复释放。

我鬼使神差般，向前走了几步，来到他的身旁。

想要伸手去触碰一下那些伤口。

我再是愚钝，此刻也将事情猜出来个七七八八。

只是下一刻，我的手腕便被人拽住。

哎？不是？我不是魂魄状态吗？

我还没反应过来，温热的身躯以压迫之感，将我挤到池边。

我听到他发颤的声音，「阿瑶，是你吗？」

他贪婪的盯着我的脸颊，我却很不适应，想要侧首躲开目光，却又被他强硬捏着下巴掰回来。

随后听到他的低语，「我知道…不可能是你，这是我的心魔…」

他的手掌在我颈部摩擦，「可我实在太想你了，就算心魔，我也认了。」

不是，你认什么？

下一刻我知道了答案，温热的气息及其霸道的覆盖过来。

我手掌推着他的胸膛，却被更准热的掌心握住。

他在我耳边低语哀求，「求你了…」

8

我突然想起阿姐以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。

心疼男人，是倒霉的开端。

此刻慢悠悠从床榻间醒来的我，十分赞同！

浑身酸痛，不过——

我抬起手，碰了碰床榻，我回归本体了？

未等我细想，门被人猛地撞开。

一个浑身是血的婢女冲了进来。

「求阿瑶上神救救天帝！」

我伸手将她扶起，「怎么回事？」

「上神祭阵那日，天帝以自身为祭，与天道做了交换，保住上神一缕神识。」

「而后更是以心头血滋润上神的元神，日日遭受雷刑，昨日更是将自己元丹渡给了上神！如今已是强弩之末，为保众生，天帝要与那魔头，同归于尽！」

我心下一震，探向自己灵田。

果然是天地间灵气，充沛异常。

更是比我阿爹顶峰时，灵力还要高！

向衡为我做了这么多，如今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？

我幻化本体，嘶吼一声，天界震动。

上古穷奇在此，谁敢放肆！

穷奇本就凶兽，此刻我更是没有顾忌，只用了三层灵气，便横扫了战场。

化形挡在了向衡身前。

「尔等霄小，找死！」

对面的人却缓缓摘下面具，熟悉的嗓音让我一愣。

「阿瑶？」

「箫祁？你入魔了？」

……

箫祁笑的畅快，「阿瑶！我就知道你没死！」

「阿瑶…」

向衡噗一声，吐出一大口血来。

我慌忙接住他要坠落的身体。

箫祁大怒，「向衡！你装什么！」

随机便是一掌，我下意识挡住反击，他似乎是没想到，整个人被震的后退几步。

「阿瑶…，你为了他，跟我动手？」

「你难道忘了吗！你与我才是夫妻！」

我却笑了，「还请慎言，天界谁人不知，帝君之妻已经陨落，而且——」

「帝君不是亲眼看到了吗？」

箫祁苦笑一声，「我知错了，你跟我回去好不好？」

「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，我也知道白微微做的那事情，我已经把她给杀了！你就给我一次机会，好吗？」

箫祁把白微微给杀了？我却觉得可笑至极。

笑白微微的识人不清，也笑我曾经的眼瞎。

箫祁却被我刺激的红了眼，「向衡他为你做的事情，我都能做！只不过是他抢走了你的尸身！」

我任由他跪在我面前，深吸一口气，「箫祁，你真的让我觉得，恶心！」

「如今你已入魔，我留你不得！」

我的本命剑腾起，没有丝毫偏差，插入了箫祁的胸膛。

他没有躲。

反而看着我笑。

「既然我们回不去了，我也好奇，阿瑶，天下与向衡之间，你会选谁？」

「我得不到的，他也别想！」

我心下不好，却来不及阻止。

箫祁自爆元神，全部的魔气冲向了封印之地！

九

顷刻之间，风云变色。

封印之地被撕开一个小口。

无数魔物从封印之地跑出。

「阿瑶…」

是向衡。

我瞬间就猜到他想说的话，还未开口，我便哭泣不已。

向衡轻轻为我擦去眼泪，「练化我吧，世间再无穷奇之力，而我天地灵力，只有我，才可以保护苍生。」

「而你体内的灵力，与我同源。」

「早在与天道做交换时，我就知道我的下场必是不得好死，可是阿瑶，这件事我不后悔。」

「我本天生无情，却碰到你了，生了情根。」

「我是开心的，阿瑶，成仙的日子太孤独了。」

我止住哭声，认真看着向衡，不满道，「胆小鬼。」

向衡也笑，「对，那我这个胆小鬼要先走一步了。」

我紧紧抓住他，向衡却遮住了我的双眼。

「阿瑶，不要看，这对你太残忍了。」

我能感受到向衡生命的流失，只听他断断续续，「阿瑶，我去后，你…你不要为我伤心太久，你要往前看。」

「多去人世间走走吧，世界万物，皆是我。」

「阿瑶…其实我……」

世间无声，唯有风声从我耳畔划过。

封印之地重归平静，人间万物重新复苏。

向衡由天地而生，死后也泽被众生。

……

向衡走后，我听从了他的话，定居了人间。

仙的寿命是永恒的，更何况我体内的是天地灵气，甚至还送走了几位仙友。

直到有一天，师尊走进了我的院中。

「徒儿，为师给你新收了个小师弟。」

我回首，一下子愣在那里。

逆光里，那人冲我伸出手。

「好久不见，阿瑶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