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雨夜的快递
雨下得跟不要钱似的,砸在我小店的玻璃上,噼里啪啦响。
我叫林默,在老城区租了个小门面,开了家「默记杂货」。说是杂货,其实主要倒腾点旧东西,老家具、旧书、别人不要的小玩意儿,靠这个混口饭吃。今天生意不好,眼看快十点了,正准备关门,门口来了个快递员。
「林默先生?」他穿着湿透的雨衣,帽子压得很低。
「我是。」我有点奇怪,我最近没买东西啊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,不大,方方正正的,用深色的厚牛皮纸包着,上面没写寄件人,收件人地址是我小店,名字没错。快递单上的字写得很潦草,几乎看不清。
「签个字。」
我接过包裹,挺沉。签了字,快递员转身就走,钻进雨里,很快没了影。
我关上门,把包裹放在柜台上。牛皮纸被雨水浸得有点软,但里面的东西似乎保护得很好。我拿剪刀小心翼翼地拆开。
里面是一个木盒子。
大概巴掌大小,深棕色,木料看着挺名贵,上面雕着一些繁复的花纹,但不是常见的花鸟,而是一些扭曲的、像藤蔓又像触手的东西,看着有点瘆人。这应该是个八音盒,因为上面有个类似上发条的地方,但没有钥匙,而且那发条孔看着……有点奇怪,不像能拧动的样子。
盒子没锁,我轻轻一掀就开了。里面没有常见的音乐盒机芯,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小空间,底部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,绒布上似乎有点淡淡的、说不出的味道,像灰尘,又像……什么东西放久了的霉味。
这算什么?恶作剧?
我正想把它扔一边,忽然看到盒子盖子的内侧,贴着一张小小的、已经有点泛黄的纸条。纸条上用黑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,字迹跟快递单上的一样,潦草,却透着一股用力过猛的狠劲:
「找到她。不然,下一个就是你。」
「操!」我心里猛地一跳,手一抖,盒子差点掉地上。
什么意思?找到谁?她是谁?下一个就是我?我得罪谁了?
我赶紧拿起那个所谓的八音盒,翻来覆去看,想找出点别的线索。这时候,我才发现,这盒子的结构好像有点复杂。它不是实心的,侧面似乎有个极不明显的缝隙。我用指甲抠了半天,终于把一块小小的侧板抠了下来。
里面果然有东西。
是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,封面是硬壳的,颜色已经发黑,边角磨损得厉害,像是被人翻看过无数次。没有书名,翻开第一页,纸页脆得几乎要碎。
上面有字。
是手写的日记。
字迹娟秀,应该是个女孩子写的。日期……看不太清,好像是很多年前的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雨还在外面下着,店里只有我一个人,灯光有点昏暗。我拿着那本破日记,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。
这不是恶作剧。
这感觉,像是有什么东西,从很久远的过去,顺着这个雨夜,猛地砸到了我的门上。
「7 月 15 日,晴。今天阿源又被王护工打了,他一声都没吭。我看到他偷偷藏了一块碎玻璃在枕头底下。这里的天,永远都是灰的,就算出太阳,也像蒙了一层布。我想出去,我一定要出去。」
日记的第一页,就写了个「阿源」,还有一个「王护工」。这是什么地方?疗养所?孤儿院?
我继续往下翻。
「7 月 16 日,阴。小蝶把面包分给了我一半。她总是这样,看着很凶,其实……她告诉我,她有个计划,能让我们都离开这里。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她。她的眼睛很亮,亮得有点吓人。」
小蝶?阿源?
日记里断断续续地记录着一些琐事,但字里行间充满了恐惧和压抑。提到「疗养所」,提到「护工」的残暴,提到「不能说话」,提到「墙后面的声音」。
看到第三页的时候,我手指一哆嗦。
「7 月 20 日,雨。和今天一样的雨。小蝶说,就是今晚。她让我跟着她,别出声。我很害怕,但是我想离开。王护工今天看我的眼神很奇怪,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?小蝶说,要是出了意外……让我把这个藏好。藏到哪里呢?也许……那个八音盒?是她偷偷藏起来的,说里面能藏东西。」
八音盒?!
我猛地看向桌上那个诡异的木盒子。
日记里提到的八音盒,就是这个?
我赶紧往后翻,想看看后面写了什么。但是,日记的最后几页,被人齐刷刷地撕掉了。只剩下最后一页的残角,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,墨迹已经晕开,很难辨认:
「火……跑……别信……她……」
火?跑?
我脑子里「嗡」的一声。
火灾?
疗养所发生了火灾?小蝶和阿源怎么样了?那个计划是什么?「别信她」又是指什么?
还有,给我寄这个包裹的人是谁?是阿源?还是小蝶?或者是……别人?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?他说的「找到她」,是不是就是指日记里的小蝶?
「不然,下一个就是你。」
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,扎进我心里。
我把日记塞回八音盒的夹层里,合上盒子,感觉手心全是汗。
雨还在下,敲打着窗户,像是有人在外面不停地、不耐烦地敲门。
我坐在店里,看着那个深色的木盒子,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。
我好像卷入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里。一件发生在很久之前,却一直没有结束的事情。
而我,林默,一个只想混口饭吃的普通人,现在成了被盯上的目标。
我得弄清楚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为了我自己。
首先,我需要知道,这个日记里的「疗养所」,到底在哪里。还有,小蝶和阿源,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?
或者说,他们还活着吗?
2 废弃的疗养所
我花了两天时间,把那本残破的日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。日记里提到的「青山疗养所」是个关键。我在网上查,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,这名字太普通,要不就是早就废弃了。
我想,这种老掉牙的地方,估计得去查旧档案。我托了个在市图书馆工作的朋友,让他帮我找找几十年前的城市区划资料和社会福利机构记录。
朋友效率还挺高,第二天就给我回了电话。
「林默,你要找的那个『青山疗养所』,还真有。」他在电话里说,「不过早就没了。大概……嗯,得有三十年了吧,好像是出过一次火灾,死了不少人,后来就废弃了。具体位置,在城郊西边的老山里,现在估计都荒了。」
三十年?跟日记里的时间差不多。
「火灾?」我心里一紧,「死了多少人?有没有叫『小蝶』或者『阿源』的孩子?」
「这就不清楚了,」朋友说,「当年的记录没那么详细,而且这种事,可能也没公开多少。你找这地方干嘛?搞收藏?那地方可邪乎得很,听说当年死的人不少,后来总有人说晚上能听见孩子哭。」
「没事,就是找点旧东西。」我含糊过去,挂了电话。
火灾,死了不少人。小蝶和阿源呢?他们是死了,还是跑了?
那个威胁我的人,是不是跟这场火灾有关?
我必须去一趟那个青山疗养所。
第三天,天气放晴了。我跟隔壁店的老张打了个招呼,说要出去几天,关了店门,开着我那辆破二手车,往城西的老山开去。
路越来越不好走,最后干脆没了正经路,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。开到山脚下,车开不上去了,我只能停好车,背着个背包,徒步往上爬。
山不算高,但很荒,树木长得乱七八糟,藤蔓横生,走起来很费劲。走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,才在一片密林深处,看到了那片废墟。
确实是废弃了很久的样子。几栋低矮的平房,墙皮早就掉光了,露出里面斑驳的砖块,有的屋顶已经塌了,只剩下几根歪歪扭扭的椽子。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,风一吹,沙沙作响。
这里就是青山疗养所。
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,还夹杂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味道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显得格外阴森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走了进去。
房子的门大多都烂掉了,一推就吱呀作响。里面更是惨不忍睹,桌椅板凳都成了碎木头,墙上糊着的纸早就变成了碎片,地上全是灰尘和落叶。
我没抱太大希望,毕竟都三十年了。但既然来了,就仔细找找。
我一间房一间房地看。大部分房间都差不多,没什么特别的。直到我走到靠后的一间小屋,门是虚掩着的。
推开门,里面比别的房间更暗。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。我掏出手机,打开手电筒照过去。
墙上有涂鸦。
不是后来的人画的,颜色已经很淡了,像是用粉笔或者铅笔涂的,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。画的是一些简单的图案: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,几朵云,还有一些……火柴人。
其中一个火柴人画得特别大,手里拿着一根棍子,旁边围着几个小火柴人,都缩在角落里,表情看起来很害怕。
在这些涂鸦的下面,用很小的字写着一行字,几乎要看不清了:
「王护工,坏。」
王护工?日记里提到的那个护工?
我的心跳有点加速。看来日记里写的都是真的,这里确实有过一个残暴的护工。
我继续用手电筒照,在墙角的一堆碎木头后面,我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
捡起来一看,是个打火机。
很旧的那种煤油打火机,外壳是铜的,已经氧化得发黑,上面刻着一个字:「源」。
阿源?
是那个叫阿源的男孩的吗?他当年藏在这里的?
我把打火机揣进兜里,又在屋里翻了翻,没找到别的东西。
我走出这间小屋,绕到房子后面。后面是一个更大的院子,杂草更深。院子角落里,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坡,土坡下面似乎有个洞口,被杂草和树枝掩盖着。
我走过去,拨开杂草,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,像是个地窖的入口。洞口上方的石头上,刻着两个模糊的字:「储物」。
应该是疗养所的地下储物室。
我犹豫了一下。下去吗?里面不知道有什么。但现在,这是我唯一的线索了。
我找了根结实的木棍,拿在手里防身,然后打开手机手电筒,小心翼翼地顺着洞口旁边简陋的石阶往下走。
石阶很滑,上面长满了青苔。越往下走,光线越暗,空气也越潮湿,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土腥味扑面而来。
走到下面,是一个不大的空间,大概十几平米,四周是土墙,地面是夯实的泥土。里面空空荡荡的,只有角落里放着一个东西。
是一个木箱。
跟我收到的那个八音盒差不多大小,但更厚实,表面也刻着一些花纹,不过已经被灰尘和泥土覆盖了。箱子上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锁。
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就是这个吗?日记里提到的,小蝶让阿源藏东西的地方?
我走过去,蹲在木箱旁边。箱子看起来很沉,我晃了晃,里面似乎有东西。
怎么打开?
锁已经锈死了,用木棍撬了半天,纹丝不动。我环顾四周,想找个更硬的东西,忽然看到木箱旁边的墙角,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。
我用手电筒照过去,是一把钥匙。
钥匙掉在泥土里,只露出一小截,上面也锈了,但形状应该能打开这把锁。
我捡起来,擦了擦上面的泥土,试探着插进锁孔。
「咔哒」一声。
锁开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慢慢掀开了木箱的盖子。
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尸体或者凶器。
只有一样东西。
又是一本日记。
3 另一本日记
这本日记比小蝶的那本要厚一些,封面是深蓝色的硬皮,边角也磨损得厉害,但保存得比小蝶的那本要好一些,没有被撕掉的痕迹。
我把它拿出来,上面没有名字。翻开第一页,日期……似乎和小蝶日记的日期是重叠的。
字迹不一样。
小蝶的字迹娟秀,而这本日记的字迹,歪歪扭扭,笔画很用力,像是小孩子写的,而且有些字还写错了,用墨水涂掉,显得很凌乱。
「7 月 15 日,晴。王护工又打我了,用皮带。小蝶在旁边看着,她笑了。她总是这样,像个小妖精。我恨她,也怕她。她今天又跟我说她的计划,说能带我出去。我才不信她,她就是想把我当傻子。」
我愣住了。
跟小蝶日记里写的完全不一样!
小蝶的日记里说,阿源被打,她把面包分给阿源,还说有计划带他离开。而阿源的日记里,却说小蝶在旁边笑,还说她像个小妖精,恨她也怕她。
这是怎么回事?
我赶紧继续往下看。
「7 月 16 日,阴。小蝶今天把她的面包给我了,我没要。我知道她没安好心。她偷偷跟我说,晚上让我去仓库后面找她,说给我看个『好玩的东西』。我才不去,她肯定又想捉弄我。上次她就骗我去捅马蜂窝,害得我被蛰了一脸。」
小蝶的日记里说「小蝶把面包分给了我一半」,而阿源的日记里说「我没要」。
「7 月 17 日,雨。下雨了,屋里很潮。小蝶又来找我,她说她的计划快成了,让我一定要跟着她。她的眼睛真亮,亮得让人害怕。我看到她偷偷藏了一盒火柴在枕头底下。她要干什么?」
火柴?
小蝶的日记里提到了计划,提到了火灾。阿源的日记里提到了小蝶藏火柴。
难道……那场火灾是小蝶放的?
「7 月 18 日,阴。王护工今天心情很不好,又打人了。小蝶居然去跟王护工顶嘴,被王护工推倒在地上。她爬起来,没哭,只是狠狠地盯着王护工,眼神像刀子一样。我觉得她有点可怕。晚上,我听到她在偷偷哼歌,唱的什么我听不懂,调子怪怪的。」
「7 月 19 日,晴。小蝶告诉我,就是明天晚上。她说『火能烧掉一切』,让我到时候跟着她跑。我心里很慌,我不知道该不该信她。如果不跟她走,我可能永远都出不去。如果跟她走,万一……」
「7 月 20 日,雨。和今天一样的雨。小蝶来找我,她手里拿着那盒火柴,跟我说『别怕,跟着我』。我看到她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,像是很高兴,又像是很疯狂。我跟着她,往仓库那边走。雨很大,什么都看不清。我听到她划火柴的声音,『刺啦』一声,然后就是火光……」
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。后面的页面是空的。
我拿着阿源的这本日记,手有些发抖。
两本日记,记录的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,但是视角完全不同,内容也几乎相反。
在小蝶的日记里,她是一个想帮助阿源、一起逃离苦海的「伙伴」,虽然环境压抑,但她有计划,有希望。
而在阿源的日记里,小蝶却是一个性格扭曲、喜欢捉弄人、甚至有点疯狂的「小妖精」,他对她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,那场火灾,似乎就是她一手策划的。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谁在撒谎?
是小蝶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想法,还是阿源因为恐惧而误解了小蝶?
或者……他们说的都是真的?
我忽然想到,人性是复杂的。也许小蝶确实想逃离,但是她的方法很极端,甚至不惜放火。而她对阿源,可能既有利用,也有一丝真实的同伴情谊。而阿源,一个懦弱的孩子,在那种环境下,对小蝶的感觉也是复杂的,恐惧、依赖、怨恨……交织在一起。
那场火灾,到底发生了什么?
小蝶和阿源,到底谁跑掉了?谁死了?
还有,给我寄包裹的人,到底是谁?
是活着的那个吗?
他让我「找到她」,这个「她」,是小蝶吗?
如果阿源的日记是真的,小蝶策划了火灾,那她很可能跑掉了。而阿源呢?他有没有跑掉?
日记里只写到火光,后面就没了。
我把两本日记都放进背包里,又看了看那个木箱,里面已经空了。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这个地下储物室。
就在这时,我听到上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。
像是有人在上面走动的声音。
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。
这里除了我,还有别人?
是那个威胁我的人吗?他跟到这里来了?
我屏住呼吸,握紧了手里的木棍,慢慢走到石阶旁边,竖起耳朵听着上面的动静。
上面的声音消失了。
四周一片寂静,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,在这空旷的地下储物室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我犹豫了一下,要不要上去?
万一是陷阱怎么办?
但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。
我咬了咬牙,打开手机手电筒,慢慢往上走。
快走到洞口的时候,我先探出头,小心翼翼地往外看。
外面的院子里,空荡荡的,只有风吹过草丛的声音。
没有人。
难道是我听错了?
我走出洞口,环顾四周。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,一切似乎都和刚才一样。
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我往前走了几步,忽然看到地上有一个脚印。
不是我的。
是一个比较小的脚印,鞋底的纹路很清晰,踩在潮湿的泥土上,还没有完全干。
有人来过。
而且,离开的时间不长。
他为什么不下来?是在观察我吗?
还是说,他知道我会来这里,故意留下线索?
我想起了那个威胁纸条:「找到她,不然下一个就是你。」
他似乎在逼着我调查下去,逼着我找到小蝶。
可是为什么?
他和小蝶、阿源之间,到底是什么关系?
我站在废弃的疗养所里,看着周围荒凉的景象,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,四周都是迷雾,而那个藏在迷雾背后的人,正冷冷地看着我,一步步把我引向未知的深处。
我必须尽快弄清楚真相。
不然,下一个死的,可能真的是我。
4 神秘的老陈
从青山疗养所回来后,我心里更乱了。两本矛盾的日记像一团乱麻,缠得我头疼。
我把自己关在店里,反复翻看两本日记,试图找出一些被忽略的细节。
小蝶的日记里提到「王护工」,阿源的日记里也提到了「王护工」。这是唯一一个在两本日记里都出现的、身份明确的人。
也许,这个王护工是个突破口?
可是,三十年过去了,上哪里去找一个叫「王护工」的人?就算他还活着,恐怕也记不清当年的事情了。
我又想到了在疗养所地下储物室听到的动静和那个脚印。那个人是谁?是威胁我的人吗?他为什么跟着我?
我感觉自己的生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。走在路上,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;晚上睡觉,一闭眼就会梦到那个诡异的八音盒和两本日记。
这天下午,我正在店里发呆,门口进来一个男人。
他大概五十多岁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头发花白,脸上有很多皱纹,眼睛不大,但很有神。他手里拿着一个旧闹钟,看样子像是来卖东西的。
「老板,收旧货吗?」他把闹钟放在柜台上。
「收。」我看了看那个闹钟,样式挺老的,「多少钱?」
「你给个价吧。」他笑了笑,笑容很和蔼。
我随便报了个价,比废品价高一点。他没还价,很痛快地就卖给我了。
我给他钱的时候,他没急着走,而是看了看我店里的东西,随口问道:「老板,你这店开了多久了?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。」
「没多久,半年多吧。」我不太想跟陌生人多聊。
「哦,」他点点头,又看了看我,「你看着面生,是从外地来的?」
「嗯。」我有点不耐烦了,「还有事吗?」
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态度,笑了笑,说:「没事,就是随便聊聊。我家就住这附近,姓陈,你叫我老陈就行。」
老陈?
我心里一动,没说话。
他又说:「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,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?」
我警惕地看着他:「你什么意思?」
「没什么意思,」老陈摆摆手,「就是看你脸色不太好。年轻人,别想太多,有事就说出来,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。」
他的眼神很真诚,不像是坏人。但我现在谁也不敢信。
「我没事。」我把钱递给他,「你的闹钟,我收下了,你可以走了。」
老陈接过钱,却没走,反而叹了口气,说:「你是不是去了西边山里那个废弃的疗养所?」
我心里猛地一惊!
他怎么知道?!
我立刻握紧了拳头,盯着他:「你到底是谁?你怎么知道的?」
老陈看着我,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有惊讶,有担忧,还有点……怜悯?
「你果然去了。」他摇摇头,「我就知道,只要有人收到那个八音盒,就一定会去那里。」
八音盒?!
他知道八音盒的事?!
「你到底是谁?!」我几乎是吼出来的,「那个包裹是不是你寄给我的?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你想干什么?!」
「不是我寄的。」老陈连忙摆手,「我没有寄包裹给你。」
「那你怎么知道八音盒?!」我不相信。
「因为……」老陈顿了顿,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,「因为很多年前,也有人收到过类似的东西,然后去了那个疗养所,之后……就出事了。」
「出事?出什么事?」我追问。
老陈沉默了一会儿,走到门口,看了看外面,然后关上门,转过身来,表情严肃地对我说:「小伙子,听我一句劝,把你找到的东西都扔了,忘了这件事,离开这里,越远越好。」
「不可能!」我拒绝,「我收到了威胁纸条,『不然下一个就是你』,我怎么可能忘了?!你必须告诉我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!那个疗养所到底发生了什么?小蝶和阿源是谁?!」
我把「小蝶」和「阿源」的名字说出来,老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。
他的嘴唇动了动,像是想说什么,但又咽了回去。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。
「你……你怎么知道这两个名字?」他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「我在疗养所找到的日记里看到的!」我说,「两本日记,一本是小蝶的,一本是阿源的!他们到底怎么了?那场火灾是怎么回事?!」
老陈听到「两本日记」,身体晃了一下,差点没站稳。他扶着柜台,脸色苍白。
「日记……你找到日记了……」他喃喃地说,「两本……」
「你认识他们,对不对?!」我上前一步,「你是不是当年疗养所的人?!那个王护工,是不是你?!」
「不!不是我!」老陈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「我不是王护工!我……我当年只是疗养所里一个打杂的小工,那时候我才十几岁!」
「那你告诉我,到底发生了什么?!」我抓住他的胳膊,「那个威胁我的人是谁?他为什么要让我找小蝶?!」
老陈被我抓得胳膊生疼,但他没有挣脱,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,过了一会儿,才睁开,声音沙哑地说:
「那场火灾……不是意外。是小蝶放的火。」
「阿源呢?」我追问。
「阿源……」老陈的眼神变得空洞,「阿源他……他可能已经死了。」
「可能?」我皱起眉头,「什么叫可能?」
「因为……因为当年火灾之后,清理现场的时候,没有找到阿源的尸体。」老陈说,「大家都以为他被烧死了,或者跑掉了,但一直没有消息。」
「小蝶呢?她跑掉了,对不对?」我想起阿源日记里的内容。
老陈点点头,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:「是,小蝶跑掉了。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。」
「那威胁我的人是谁?!」我再次问道,「他为什么要让我找小蝶?!」
老陈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,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:
「小伙子,你别再问了!知道的越多,越危险!那个人……他不是要你找小蝶,他是想把小蝶引出来!他恨小蝶,恨了三十年!他一直在找小蝶!」
「他是谁?!」
「他……」老陈的声音低了下去,几乎听不清,「他就是……阿源。」
5 阿源没死?
「阿源?!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「你不是说他可能死了吗?!」
「我当年是那么以为的!」老陈的情绪有些激动,「可是后来,过了几年,我听说……有人在附近看到过一个很像阿源的年轻人,样子很憔悴,眼神很吓人!从那以后,就陆陆续续有人收到类似的包裹,里面都是些跟疗养所有关的旧东西,还有威胁纸条!」
「所以,那些收到包裹的人,都像我一样,被他逼着去调查小蝶的下落?」我问。
老陈点点头,脸上满是忧虑:「是啊。一开始,我以为是幻觉,或者是别人恶作剧。但是后来,有一个收到包裹的人,真的出事了!他去了疗养所,回来没多久,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,警察说是意外,但我知道,不是意外!是他干的!」
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」我不解,「如果他是阿源,他恨小蝶,想找小蝶报仇,那他自己去找就是了,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?」
「因为他疯了!」老陈的声音里带着颤抖,「当年那场火灾,肯定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!他可能一直在找小蝶,但一直没找到,所以就变得越来越偏执,越来越疯狂!他觉得,只要有人继续调查这件事,小蝶就会出现!所以他就不断地给陌生人寄包裹,用威胁的手段逼着别人去查!」
我想起了那个八音盒,想起了那两本日记,想起了疗养所地下储物室的脚步声和那个脚印。
难道,那天在疗养所,跟踪我的人就是阿源?
他一直在看着我,看着我一步步接近真相?
「那小蝶呢?她到底在哪里?」我问,「她还活着吗?」
老陈摇摇头:「不知道。三十年了,音信全无。也许她早就死了,也许她一直躲在某个地方,不敢出来。」
「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?」我看着老陈,「你怎么知道我收到了包裹?」
「我一直在留意这件事。」老陈说,「这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,我都知道。我看到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,还去了西边的山里,我就猜你可能收到了包裹。我来找你,是想劝你赶紧离开,别再管这件事了,太危险了!」
「可是我已经管了。」我苦笑了一下,「我现在就算想走,恐怕也走不了了。他既然能把包裹寄给我,就能找到我。」
老陈叹了口气,显得很无奈:「唉,都是命啊……当年那个疗养所,就是个人间地狱!王护工他们根本不把孩子当人看,非打即骂!小蝶和阿源,都是可怜的孩子……」
「王护工后来怎么样了?」我问。
「火灾之后,疗养所就废弃了,王护工也不见了,有人说他卷了点钱跑了,有人说他也在火灾里死了,反正没人知道他的下落。」老陈说。
我沉默了。
原来,当年的疗养所是这样一个地方。小蝶和阿源,两个被困在地狱里的孩子。
小蝶用极端的方式想要逃离,而阿源,可能在那场火灾中受到了巨大的刺激,变得疯狂,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复仇之路。
可是,两本日记里的内容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矛盾?
小蝶真的像阿源日记里写的那样,是个性格扭曲的「小妖精」吗?
还是说,阿源因为长期的恐惧和压抑,对小蝶产生了误解?
也许,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。
「老陈,」我看着他,「你跟我说实话,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?关于小蝶和阿源的,还有那场火灾的?」
老陈避开我的目光,显得有些犹豫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低声说:「我……我当年确实看到了一些事情,但我不敢说……我怕……」
「你怕什么?怕阿源?」
老陈点点头,又摇摇头:「我怕的不是现在的阿源,我怕的是……当年的小蝶。」
「当年的小蝶?」我惊讶地问,「她怎么了?」
「她太聪明了,也太……狠了。」老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,「她不像个孩子,有时候,她看人的眼神,能让人浑身发冷。我觉得,那场火灾,可能并不像阿源日记里写的那么简单,也许……小蝶还有别的目的。」
「别的目的?」
「我只是猜测,」老陈赶紧说,「我也不确定。小伙子,你就听我一句劝,别再查了,把日记和八音盒都处理掉,离开这里!」
我看着老陈真诚的眼神,心里很矛盾。
一方面,我确实很害怕,阿源的疯狂和未知的危险让我感到恐惧。
另一方面,我又不甘心就此放弃。我已经卷入了这件事,就算我现在离开,阿源恐怕也不会放过我。而且,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,事情可能不像老陈说的那么简单,两本日记里的矛盾,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真相。
「老陈,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」我对他说,「但是,我不能就这么走了。」
老陈叹了口气,知道劝不动我:「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。阿源他……很狡猾,也很危险。如果他知道你发现了两本日记,知道了他的秘密,他不会放过你的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我点点头,「你也小心。」
老陈走了之后,我一个人坐在店里,感觉脑子更乱了。
阿源没死,他是那个威胁我的人,他在找小蝶报仇。
老陈说小蝶很狠,那场火灾可能还有别的目的。
两本日记,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角。
真相到底是什么?
我拿起阿源的那本日记,又看了一遍。
他在日记里说,小蝶藏了火柴,是她放的火。
但小蝶的日记里,只提到了「计划」和「火」,并没有说火是她放的。
会不会……是阿源放的火?
他为了逃离,或者为了报复王护工,自己放了火,然后把责任推到了小蝶身上?
又或者,火是小蝶放的,但阿源在火灾中做了什么?
比如,为了自保,他伤害了小蝶?
所以,他才会一直内疚,一直恐惧,最后变得疯狂?
我越想越觉得头疼。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我犹豫了一下,接了起来。
电话那头没有声音,只有一阵沉重的呼吸声,听得我心里发毛。
「喂?谁啊?」我问。
还是没有声音,只有呼吸声,越来越急促,越来越沉重,像是一头野兽在喘息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,猛地想到了什么。
「是你吗?阿源?」我试探着问。
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,然后,传来一个沙哑、低沉、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声音:
「你找到她了吗?」
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。
是他!
真的是阿源!
6 对峙与陷阱
「你是谁?你到底想干什么?!」我握紧手机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。
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:「我想干什么?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?找到她。不然,下一个就是你。」
「小蝶到底在哪里?!」我追问,「你既然这么恨她,为什么自己不去找?为什么要牵扯我?!」
「呵呵……」他又笑了起来,「我找了三十年,都没找到。我知道,她很狡猾,像个老鼠一样,躲在阴暗的角落里。但是,我知道,只要有人继续查这件事,她就会忍不住露头。你说,她要是知道,有人拿着她的日记,在找她,她会怎么样?」
我明白了。
他是把我当成了诱饵,想用我来引出小蝶。
「你疯了!」我忍不住骂道,「为了找小蝶,你害死了多少人?!」
「害死?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,「那些人,是他们自己找死。谁让他们不听劝,非要多管闲事。就像你一样。」
「你到底想怎么样?!」
「我想怎么样?」他的声音变得冰冷,「我要她出来,我要让她付出代价!当年,她把我一个人丢下,让我承受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,我要让她也尝尝这种滋味!」
「当年的火灾,到底是怎么回事?!」我问,「是不是你放的火?!」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过了一会儿,他才缓缓地说:「火?是她放的,也是我放的。或者说,是我们一起放的。」
「什么意思?」
「意思就是,我们都想离开那个鬼地方。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,「她有她的计划,我有我的想法。那场火,是混乱,也是机会。但是,她骗了我,她自己跑了,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里面……」
「不是这样的!」我反驳道,「小蝶的日记里说,她让你跟着她跑!」
「她的日记?」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「你觉得,她会把真相写在日记里吗?她那么聪明,那么狡猾,她的日记,不过是她用来迷惑别人的工具罢了!」
「那阿源的日记呢?!」我拿出阿源的日记,「他的日记里说,是你藏了火柴,是你放的火!」
「阿源的日记?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,「你也看到了那本日记?!他当然会那么写!他就是个懦夫!一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懦夫!他怕我,所以才会在日记里那样写我!」
「你们都在撒谎!」我忍不住喊道,「你们都只说了对自己有利的一面!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?!」
「真相?」他冷笑一声,「真相就是,我们都不是好人。我们都想活下去,为了活下去,我们什么都做得出来。那场火,烧掉了疗养所,也烧掉了我们的过去。但是,我没有死,我活了下来,而她,却躲了起来,像个缩头乌龟!」
「那你现在想怎么样?」我问,「你把我卷进来,你以为就能找到小蝶吗?」
「我当然能找到她。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,「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。」
「我凭什么听你的?」
「凭这个。」他说,「你以为你现在很安全吗?你以为我找不到你吗?我知道你住在哪里,知道你每天去哪里,甚至知道你现在手里拿着两本日记。」
我心里一惊,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和窗户。
「你别找了,我不在你附近。」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,「我只是想告诉你,你的一举一动,都在我的掌握之中。如果你不想死,就乖乖听我的。」
「你想让我做什么?」我知道,我现在没有选择。
「很简单。」他说,「明天晚上,带上两本日记和那个八音盒,去城西的旧码头。我会在那里等你。」
「旧码头?」我皱起眉头,「你想干什么?」
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」他说,「记住,只能你一个人来,不能告诉任何人,包括那个老陈。如果我发现你耍花样,或者带了别人,你知道后果。」
说完,他就挂了电话。
我拿着手机,呆坐在原地。
去旧码头?
这明显是个陷阱。
阿源疯了,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。
但是,我不去的话,他肯定不会放过我。
而且,也许,这是一个揭开真相的机会。
如果我去了,说不定能见到阿源,当面问清楚当年的事情。
还有,小蝶真的会出现吗?
老陈说她可能已经死了,或者躲起来了。但阿源却坚信她还活着,并且会因为我的出现而露头。
我想起了老陈的警告,让我不要去,太危险了。
但是,我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我必须去。
为了我自己,也为了弄清楚,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。
我看了看桌上的八音盒和两本日记。
这三个东西,像是三个潘多拉魔盒,打开了之后,放出了里面所有的恶魔。
但现在,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把它们关上了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开始做准备。
我把两本日记和八音盒放进背包里,又找了一把水果刀,藏在身上。
我知道,这把刀可能没什么用,但至少能给我一点心理安慰。
然后,我给老陈打了个电话。
虽然阿源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,但我觉得,我必须让一个人知道我的去向。如果我出事了,至少还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电话响了很久,老陈才接起来。
「喂?」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。
「老陈,是我,林默。」我说。
「怎么了?小伙子,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」他听出了我语气里的不对劲。
「阿源给我打电话了。」我说,「他让我明天晚上,带上日记和八音盒,去城西的旧码头。」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过了一会儿,老陈才沉重地说:「你别去,那是个陷阱!」
「我知道是陷阱,」我说,「但是我必须去。」
「为什么?!」老陈有些激动,「太危险了!你斗不过他的!」
「我知道危险,」我叹了口气,「但是,我想知道真相。而且,我觉得,小蝶可能真的会出现。」
「小蝶……」老陈喃喃地说,「她不会出现的……」
「不管她会不会出现,我都得去。」我说,「老陈,如果我明天晚上没回来,你就报警,把我告诉你的一切都告诉警察。」
「小伙子……」老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,「你自己小心啊……」
「我会的。」
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。
天已经黑了。
明天晚上,旧码头。
不知道等待我的,会是什么。
是真相,还是死亡?
7 旧码头的对峙
第二天晚上,我按照约定,来到了城西的旧码头。
这里早就废弃了,锈迹斑斑的铁架和起重机在夜色中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,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腥味和铁锈味。
码头上空无一人,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,勉强照亮了脚下的路。
我背着背包,手里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水果刀,心里忐忑不安。
阿源说他会在这里等我,但我没看到任何人。
他在哪里?
是不是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,正盯着我?
「喂!」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,「我来了!你在哪里?!」
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码头上回荡,显得格外刺耳。
没有人回答。
只有海浪声,一阵阵地传来。
我往前走了几步,来到码头中央。
这里视野比较开阔,但也更容易被攻击。
我环顾四周,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眼睛,让我浑身不自在。
「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?!」我又喊了一声,「有本事你就出来!」
就在这时,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很轻,很慢,像是拖着脚在走。
我猛地转过身,握紧了水果刀。
借着昏暗的灯光,我看到一个人影,从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后面走了出来。
是一个男人。
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,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,帽檐压得很低,遮住了他的脸,只能看到他下巴上凌乱的胡须。
他的身材不算高大,甚至有些佝偻,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。
「你是阿源?」我盯着他,声音有些颤抖。
他没有回答,只是慢慢地朝我走来。
随着他越来越近,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煤油味。
煤油味?
我心里咯噔一下,想起了阿源日记里提到的煤油打火机,还有疗养所那场火灾。
他走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,停了下来。
他抬起头,帽檐下,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。
那是一双充满了血丝和疯狂的眼睛,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痛苦,让人不寒而栗。
「你来了。」他的声音沙哑低沉,和电话里的声音一样。
「日记和八音盒,我带来了。」我指了指背上的背包,「你想怎么样?」
「怎么样?」他冷笑一声,「我要你把小蝶叫出来。」
「我怎么叫她出来?我根本不认识她!」我摊开手,「这几天我一直在查她的下落,但一点线索都没有!」
「你撒谎!」他猛地提高了声音,情绪变得激动起来,「你肯定知道她在哪里!你看了她的日记,你肯定知道她的秘密!」
「我真的不知道!」我喊道,「两本日记里的内容互相矛盾,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!」
「矛盾?」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,「当然矛盾了。因为她是个骗子,从头到尾都在骗我!」
「那你告诉我,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?!」我追问,「那场火灾,到底是怎么回事?!」
他看着我,眼神复杂,过了一会儿,才缓缓地说:
「当年,在疗养所里,我们都生不如死。王护工他们每天都打我们,虐待我们。小蝶她……她很聪明,也很狠。她早就想跑了,她一直在计划。她告诉我,她有办法让我们一起离开。」
「她的办法就是放火,对不对?」我问。
「是,也不是。」他摇摇头,「她想放火制造混乱,然后趁机跑掉。她让我跟她一起,但我知道,她根本就没打算带我一起走。她只是想利用我。」
「所以,你也想跑,对不对?」
「我当然想跑!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,「我受够了那个鬼地方!但是,我知道,小蝶靠不住。所以,我也有自己的计划。」
「你的计划是什么?」
「我想……在她放火之后,趁乱拿走王护工藏起来的钱。」他说,「我知道王护工偷偷藏了一笔钱,放在他房间的柜子里。我想拿到钱,然后再跑。」
我明白了。
原来,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算盘。
「那天晚上,下雨了。」他继续说,眼神变得迷离,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去,「小蝶来找我,让我跟她走。我假装答应了。她带我到仓库后面,拿出了火柴,点燃了一堆破布。火很快就烧了起来。」
「然后呢?」
「然后,我趁她不注意,偷偷溜回了王护工的房间。」他说,「我想去找钱,但是王护工正好在房间里!他看到了火,正准备出去,看到了我,以为是我放的火,就抓住我打我!」
「所以,小蝶自己跑了,把你丢下了?」
「是!」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,「等我好不容易挣脱王护工,跑出房间的时候,火已经烧大了!整个疗养所都在燃烧!我到处找小蝶,但是没找到她!她肯定是自己跑了!」
「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?」
「我被浓烟呛晕了,醒来的时候,已经在疗养所外面了。」他说,「不知道是谁把我拖出来的,可能是路过的人,也可能是……」
他没有说下去。
「后来呢?」
「后来,疗养所被烧毁了,王护工也死了。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恨,「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,或者跑了。我不敢回家,也不敢去别的地方,只能躲在山里。我一直在想,小蝶为什么要丢下我?她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?」
「所以,你就开始恨她,想要找她报仇?」
「是!」他狠狠地说,「我找了她三十年!三十年啊!我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罪,都是因为她!我一定要找到她,让她付出代价!」
「但是,你有没有想过,小蝶可能也有她的苦衷?」我试着说,「也许,她不是故意丢下你的?」
「苦衷?」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「她能有什么苦衷?她就是自私!就是冷血!」
「那两本日记呢?」我问,「小蝶的日记里,说你藏了碎玻璃,还说你很害怕。阿源的日记里,说小蝶像个小妖精,一直在捉弄他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」
「哼,日记?」他冷笑一声,「小蝶的日记,是她用来自我安慰的工具,她把自己写成一个受害者,一个想帮助别人的好人。而阿源的日记……」
他顿了顿,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「阿源的日记,是我写的。」
8 最后的真相
「什么?!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「阿源的日记,是你写的?!」
「是。」他点点头,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,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,「当年,我从疗养所逃出来后,在山里躲了一段时间。有一天,我回去过一次,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。结果,在那个地下储物室里,我找到了小蝶藏起来的那本日记。」
「你看到了她的日记?」
「是,我看到了。」他说,「我看到她在日记里把自己写成一个可怜的受害者,还说要带我一起走,我就觉得恶心!她明明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,却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!」
「所以,你就模仿阿源的笔迹,写了另一本日记?」
「对。」他说,「我要让别人知道,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!我要让她的真面目暴露出来!我把两本日记都藏在了那个八音盒里,我知道,总有一天,会有人发现它们。」
「所以,那个八音盒,是你故意放在那里,让我找到的?」
「可以这么说。」他说,「我一直在关注着那个废弃的疗养所,我知道偶尔会有人进去探险。我把八音盒藏在那里,就是为了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,一个好奇心重的人,发现它,然后被卷入这件事里。」
我终于明白了。
原来,两本日记,一本是真的,一本是假的。
小蝶的日记是真的,记录了她真实的想法和感受。
而阿源的日记,是眼前这个男人,为了抹黑小蝶,故意伪造的。
他不仅伪造了日记,还一直用威胁的手段,逼着发现日记的人去寻找小蝶,想要引出她。
「你太疯狂了!」我忍不住喊道,「为了报复小蝶,你不惜伪造证据,甚至伤害无辜的人!」
「无辜?」他冷笑一声,「在那个疗养所里,有谁是无辜的?王护工不是,小蝶不是,我也不是!至于那些收到包裹的人,他们是自己贪心,自己好奇,怪不得别人!」
「那你现在想怎么样?」我问,「你把我骗到这里来,到底想干什么?」
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而是伸出手,说:「把日记和八音盒给我。」
「你要它们干什么?」
「我要让小蝶看看,看看她当年写下的那些虚伪的话!」他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,「我知道,她一定在附近!她肯定一直在偷偷看着!小蝶!你出来!你看看!你看看你当年是怎么说的!你看看我为你受了多少苦!」
他突然对着空旷的码头大喊起来,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怨恨。
「阿源!你别喊了!」一个声音,从旁边的一个集装箱后面传了出来。
我和他都愣住了,循声望去。
只见一个身影,慢慢地从集装箱后面走了出来。
是一个女人。
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,头发花白,脸上布满了皱纹,穿着一件很旧的衣服,手里拿着一个拐杖,走路一瘸一拐的。
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悲伤。
「小蝶?」我惊讶地看着她。
她真的来了!
阿源也愣住了,他看着那个女人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:「你……你是小蝶?」
女人点点头,声音沙哑地说:「是我。」
「你……你真的还活着?!」阿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,「你为什么要躲起来?!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?!」
「见你?」小蝶苦笑了一下,「我怎么见你?我还有什么脸见你?」
「你还有脸说?!」阿源激动地喊道,「当年,你为什么要丢下我?!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?!」
「我没有丢下你!」小蝶的声音也提高了,「当年,我点燃火之后,等了你很久,但是你一直没来!我以为你已经跑了,或者……已经死了!」
「你撒谎!」阿源喊道,「我明明看到你自己跑了!」
「我没有!」小蝶的情绪也激动起来,「我等了你很久,火越来越大,我实在没办法,才自己跑了!我跑出疗养所之后,一直在找你,但是没找到!我以为你已经死了!」
「那你为什么不报警?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我还活着?!」
「报警?」小蝶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,「我一个从火场里逃出来的孩子,无依无靠,我怎么报警?我怕别人把我当成纵火犯抓起来!我只能躲起来,偷偷地生活!」
「偷偷地生活?」阿源冷笑一声,「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?我躲在山里,像个野人一样,吃了上顿没下顿!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场火,梦到王护工的打骂!我以为你过得很好,躲在某个地方享福!」
「享福?」小蝶的眼泪流了下来,「我从那天晚上跑出来之后,就一直在流浪,受尽了白眼和欺负!后来,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落脚,却因为腿在火灾中受了伤,一直走不好路,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活!我每天都活在恐惧和愧疚中,我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放火,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等到你!」
「愧疚?」阿源不相信地看着她,「你要是真的愧疚,为什么不出来找我?!」
「我不敢!」小蝶哭着说,「我怕你恨我,怕你报复我!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,看着你这些年过得那么苦,我却什么都做不了!」
我站在一旁,看着他们两个人,心里五味杂陈。
原来,当年的真相是这样的。
他们都想逃离,都有自己的计划。
小蝶放了火,想等阿源一起走,但阿源却偷偷去了王护工的房间,被王护工抓住。
等阿源挣脱出来的时候,火已经烧大了,他没找到小蝶,以为她自己跑了。
而小蝶等不到阿源,以为他已经死了,只能自己逃离,从此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。
他们都以为对方背叛了自己,都在怨恨和愧疚中度过了三十年。
「够了!」阿源突然喊道,情绪变得更加激动,「不管你怎么说,当年你就是丢下了我!你就是要负全责!」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,握在手里。
我仔细一看,是一个打火机,跟我在疗养所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,上面刻着「源」字。
他打开打火机,「咔嚓」一声,点燃了火苗。
火苗在黑暗中跳动,映照着他疯狂的脸。
「你要干什么?!」小蝶惊恐地看着他。
「干什么?」阿源冷笑一声,「既然当年的火没有烧死我们,那我们就一起死在今天的火里吧!」
他说着,把手里的打火机,扔向了旁边的一个油桶。
「不要!」我和小蝶同时喊道。
但是已经晚了。
打火机落在油桶上,溅起的火星点燃了油桶旁边的一些杂物,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。
火光冲天而起,照亮了整个码头。
浓烟滚滚,热浪扑面而来。
「阿源!你疯了!」小蝶哭喊着,想去拉他。
但是阿源却猛地推开了她,自己朝着大火走去。
「这三十年,我受够了!」他在火中喊道,「就让这火,烧掉一切吧!」
「不要!」小蝶想追上去,却被我拉住了。
「危险!别去!」我喊道。
火势越来越大,很快就吞噬了阿源的身影。
他的惨叫声,在火中回荡,然后渐渐消失。
我拉着小蝶,拼命地往码头外面跑。
身后,是熊熊燃烧的大火,和那个被火焰吞噬的男人。
9 尾声
我和小蝶跑出旧码头的时候,远处已经传来了消防车和警车的声音。
我们没有停下来,一直跑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,才气喘吁吁地停下。
小蝶靠在墙上,不停地咳嗽,眼泪流个不停。
我看着她,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。
三十年的恩怨,三十年的误会,最终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。
「对不起……」小蝶哽咽着说,「都是我的错……」
「这不是你的错。」我叹了口气,「要怪,就怪当年那个吃人的疗养所,怪那个残暴的王护工。」
小蝶摇摇头,眼神空洞:「如果当年我没有放火,如果我再等他一会儿……」
「没有如果。」我打断她,「过去的事情,已经过去了。」
是啊,过去的事情,已经过去了。
但是,过去的阴影,却笼罩了他们整整三十年。
让一个男人变得疯狂,让一个女人活得像个影子。
「你现在打算怎么办?」我问她。
小蝶茫然地看着前方,摇摇头:「我不知道……我还能怎么办?」
「去自首吧。」我说,「把当年的事情,原原本本地告诉警察。虽然你放了火,但是情有可原,而且阿源的死……也算是一场意外。」
小蝶沉默了。
过了一会儿,她才点点头:「好,我去自首。」
她抬起头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感激:「谢谢你,小伙子。」
「不用谢。」我摇摇头,「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。」
我把背包里的两本日记拿出来,递给她:「这个,还给你吧。」
小蝶接过日记,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「其实,阿源的那本日记,我早就知道是他伪造的。」她说,「我后来也偷偷去过疗养所,看到了那个木箱,也看到了他伪造的日记。我知道他恨我,所以我没有揭穿他。」
「你为什么不揭穿他?」我问。
「因为我觉得,他说得对,我确实对不起他。」小蝶说,「如果当年我再等他一会儿,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。」
我没有再说话。
有些事情,没有对错,只有命运的捉弄。
消防车和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。
「你快走吧。」小蝶对我说,「这里没你的事了。」
我点点头:「你自己保重。」
说完,我转身离开了。
走在回去的路上,夜风吹在脸上,有点凉。
我抬头看了看天,月亮被乌云遮住了,只露出一点微光。
回到店里,已经是后半夜了。
我把那个八音盒拿出来,放在桌上。
它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,见证了一段被尘封了三十年的往事,见证了两个孩子被扭曲的人生。
老陈说得对,旧盒子里装的不是旋律,是未死的过去和活人的恐惧。
我拿起八音盒,走到窗边,打开窗户,把它扔了出去。
八音盒掉在外面的垃圾桶里,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。
我不想再看到它了。
我只想忘记这一切,重新开始我的生活。
但是,有些事情,发生了,就永远无法忘记。
它会像一个烙印,刻在你的心里,时不时地提醒你,人性的复杂,命运的无常。
我关上窗户,走到床边,倒头就睡。
这一觉,我睡得很沉,没有做梦。
第二天早上,我醒来的时候,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,暖洋洋的。
我打开店门,看到隔壁的老张正在开店。
「小林,你昨天晚上去哪了?我看你店门没关严。」老张问我。
「没去哪,出去转了转。」我笑了笑,「对了,老张,我打算把店盘出去,离开这里。」
老张惊讶地看着我:「离开?好好的干嘛要离开?」
「想换个环境。」我淡淡地说。
有些地方,待久了,就会沾染上一些不好的东西。
我想找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,重新开始。
老张虽然觉得可惜,但也没多问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忙着处理店里的东西,联系盘店的人。
老陈来看过我一次,他听说了旧码头的事情,只是叹了口气,什么也没说。
小蝶去自首了,警察调查之后,因为年代久远,而且情有可原,再加上阿源的死属于自杀,所以并没有追究她太多的责任,只是让她做了一些笔录。
听说,她后来去了一个养老院,安度晚年。
我没有再见过她。
半个月后,我把店盘了出去,收拾好行李,离开了这个我待了半年多的城市。
坐在离开的火车上,我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,心里一片平静。
过去的事情,就让它过去吧。
重要的是未来。
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但我知道,我会好好活下去。
因为,活着,本身就是一种幸运。
而那些被尘封的秘密,就让它们永远沉睡在过去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