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宫装刺入骨髓,苏锦猛地睁开眼。入目是重檐庑殿的巍峨宫殿,朱漆金钉的宫门森然紧闭,寒风卷着枯叶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打着旋儿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檀香和铁锈味。她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,膝下早已麻木。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,尤其... 碧水书阁

精选章节

1

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宫装刺入骨髓,苏锦猛地睁开眼。

入目是重檐庑殿的巍峨宫殿,朱漆金钉的宫门森然紧闭,寒风卷着枯叶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打着旋儿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檀香和铁锈味。

她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,膝下早已麻木。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,尤其是右臂,高高举着,手腕酸胀欲裂,五指紧紧攥着一柄乌沉沉的鞭子。

鞭梢,正垂落在地面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旁。

那孩子看样子不过七八岁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锦袍,袍角撕裂,沾满尘土和暗色的污迹。他跪伏在她脚下,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,像一根倔强濒折的芦苇。乌黑的发丝凌乱贴在苍白的小脸上,遮住了大半神情,只有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的嘴唇透着倔强。

视线再挪开一点,是几道深浅不一、渗着血丝的鞭痕,触目惊心地横在他单薄的肩背。旧痕添新伤。

苏锦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炸开了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。

鞭子沾着血腥抽在皮肉上的闷响,少年压抑的抽气声,还有她自己——这具身体原主苏锦绣刻入骨髓的恶毒怨念。

“小杂种!跟你那早死的贱人娘一样都是扫把星!”

“留着你干什么?废物!连讨你父皇欢心都不会!”

“今日就让你知道,谁才是这宫里的主子!”

尖锐刻薄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。苏锦绣,当朝贵妃,权臣苏威之女,性格刁跋扈,视新帝登基后接入宫中的幼子萧烬为眼中钉。今日又因一点由头,命人将这孩子拖至偏殿鞭笞。

而她,苏锦,一个在21世纪为了几两银子奔波的社畜,加班猝死后,竟穿进了睡前看过的一本狗血宫斗小说《权宠天下》里,成了这个活不过三章、下场凄惨的恶毒继母!

书里,苏锦绣今日鞭打萧烬时,被她视若珍宝的“贴心棉袄”、养女苏清荷撞见。苏清荷慌忙去请皇帝驾到,苏锦绣不仅毫无悔意,反而当众欲继续施虐,彻底触怒新帝萧玄。萧玄盛怒之下,剥夺她贵妃之位,打入冷宫。不出半月,苏家被以谋逆罪名满门抄斩,她则在冷宫中被一杯毒酒了断。

而苏清荷,则因“揭露继母恶行”、“保护幼弟”有功,更得帝心,从此青云直上,成为后宫最大赢家,并与长大后的萧烬上演了一段禁忌又狗血的“伪兄妹”虐恋。

至于被虐长大的萧烬,则成了书中最令人胆寒的暴君,手段酷烈,嗜杀成性,尤其是对苏家余孽和苏清荷周边之人,更是赶尽杀绝。

苏锦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
就在这片刻的空白中,殿外猛然响起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,伴随着女子带哭腔的惊呼,由远及近。

“父皇!您快去看看吧!母妃她…她又在对弟弟动手了!”

“母妃!求求您停下啊!弟弟会死的!”

清脆悦耳,正是书中女主,苏锦绣的“好女儿”——苏清荷!

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,劈得苏锦魂飞魄散。来了!催命符来了!

几乎是本能反应,她抓着鞭子的手猛地一缩,腕骨因为太用力而嘎吱作响。时间只剩一两秒!萧玄的威压已在殿外弥漫!

必须改变!立刻!马上!

苏锦脑中疯狂闪过所有求生方案。下跪求饶?晚了!萧玄最恨苏锦绣毫无悔改的傲慢。甩锅给手下?更死!只会显得她毫无担当。

电光石火间,一个疯狂的念头撞了出来。

就在厚重得能压死人的殿门被人从外面“轰”地一声推开,明黄刺眼的日光倾泻而入,伴随着一股凛冽的杀气冲面扑来的刹那——

苏锦动了。

她没有扔掉鞭子。

相反,她猛地松开鞭柄,任由那沾血的凶器“啪嗒”一声掉落在地。紧接着,她身体向前一倾,膝盖在冰冷的砖面上蹭出刺耳的摩擦声,毫不犹豫地扑向那个一直沉默垂头的小小身影。

冰凉瘦弱的身体撞进怀里,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气。孩子浑身一僵,那瞬间绷紧的肌肉充满了惊骇和厌恶。

苏锦不管不顾,手臂用力收紧,将那具挣扎的小身体死死搂在自己怀里。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而疯狂跳动的心脏,正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,猛烈撞击着孩子冰冷的脊背。

她抬起另一只手,指尖冰凉颤抖,却极其轻柔地、小心翼翼地,拨开孩子额前汗湿黏腻的碎发,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。

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用力过猛的表演,带上了古怪的嘶哑和破碎感,却又异常清晰,一字一句都砸在死寂的殿宇里:

“烬儿!我的烬儿!为娘的心肝儿!你看看你,这淘气劲儿!偏要在这冰凉的地上翻滚打闹!瞧这身上蹭的!这哪是挨鞭子?分明是又把新衣裳刮破了!为娘刚想扬起鞭子吓唬吓唬你,让你别乱跑,你怎么就躺下了?快让为娘瞧瞧,有没有摔着碰着?”

声音又急又心疼,活脱脱一个被顽劣儿子气到跳脚却又担忧不已的慈母。

怀里的萧烬彻底僵住了。
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那张苍白的小脸上,沾着灰尘,看不出表情。唯有一双眼睛,黑得像淬了最浓的墨,不见半点孩童应有的清澈,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和……一种看透一切的、令人心悸的讥诮。

那目光死死钉在苏锦脸上,仿佛要将她连同她的灵魂一起冻僵、剖开。他在判断,在审视,在等待她露出马脚。

苏锦的心脏被那目光看得几乎要停跳,脸上却维持着那副焦灼又笨拙的“慈母”表情,甚至用指腹轻轻擦了擦他脸颊上的一点灰痕,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。

殿门口,光线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挡住。

身着五爪金龙玄色常服的新帝萧玄,脚步未动,整个人却如同一座移动的冰山,寒气逼人。他面容俊美如天神,却毫无温度,尤其是那双深邃的凤眸,此刻正沉沉地、毫不掩饰地盯着殿内这诡异的一幕。

他的视线,先是掠过地上那把染血的鞭子,再扫过苏锦绣脸上那从未出现过的、堪称温柔的神情,最后,落在她紧紧抱着萧烬、仿佛在保护至宝的手臂上。

目光里的寒霜,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
而在萧玄身侧,穿着一身素雅鹅黄宫装的苏清荷,那张素来清纯温婉、楚楚动人的小脸上,此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闪而逝的慌乱。

她精心设计的“大戏”,难道……要演砸了?苏锦绣今日竟转了性子?

殿内殿外,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风从殿门灌入的呜咽声,和萧烬被苏锦紧紧勒着胸腔、发出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压抑呼吸。

这寂静像无形的绞索,勒得苏锦几乎窒息。

她知道,这第一关,才刚刚开始。稍有不慎,她和这具身体,连同她背后那个还未真正崛起的小暴君,都将瞬间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冰冷的沉默像毒蛇缠绕着每一寸空气。

萧玄的目光,如同实质的冰棱,一一刮过苏锦的脸、她搂着萧烬的手臂、地上那柄触目惊心的血鞭子,最后,又落回她脸上。那眼神深处,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浓得化不开的厌恶。在他眼里,苏锦绣的转变,不过是更狡猾的伪装。

苏清荷站在皇帝身侧,紧紧绞着袖口里的绣帕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她飞快地垂下眼,掩去眸底深处一掠而过的怨毒和不安。这个母妃,今天怎么如此反常?计划好的事,竟出了纰漏!不行,必须让父皇看清她的真面目!

想到这里,苏清荷蓄满泪水,眼眶瞬间红透,泫然欲泣地向前迈了一小步,带着哭腔的嗓子凄婉无比:“父皇……清荷不是有意打扰母妃的……只是…刚才路过时,听到鞭子响,还有弟弟痛苦的呜咽声…清荷、清荷怕弟弟像上次那样,被母妃打得昏迷不醒……所以、所以才冒失地请父皇过来……弟弟背上…是不是又……”

她恰到好处地噤声,看向萧烬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和心痛,仿佛随时要扑过去查看伤势。话音未落,那盈盈含泪的小脸已经转向萧玄,带着全然的孺慕和依赖。

这番话,滴水不漏。既表明了自己“护弟心切”,又再次将“鞭打”的罪行钉死在苏锦绣身上,更隐晦地提醒皇帝“上次”的恶劣行径。少年萧烬背上的伤口,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,无声地印证着她的话。

萧玄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,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。他盯着苏锦,眼神里的杀意再无掩饰,仿佛下一瞬就要下令将这毒妇拖出去。

苏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
她知道,再辩解“吓唬孩子”已经苍白无力。苏清荷这看似无辜的话,直接将路堵死了。

千钧一发!

她猛地松开一只搂着萧烬的手臂,动作快得带着破风声,但并非去拿鞭子,也不是去推拒孩子。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,她闪电般抓起地上那把冰冷的鞭子!

萧烬被她的动作惊得一颤,身体瞬间绷紧,眼中刚刚熄灭的狠厉再次腾起,下意识地就要挣扎抵抗。

“别动!”苏锦低喝一声,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。她抓着鞭子的手很稳,手腕一抖,那带着血污的鞭梢竟在她手中灵巧地转了半圈。然而,她并非挥向孩子,也非扔掉凶器,而是——

她极其利索地、甚至带着点粗鲁地,将那血污的鞭子直接绕在了自己左手手腕上!一圈,两圈……勒得很紧,深色的鞭痕迅速印在她白皙的手腕皮肤上,触目惊心。

做完这个动作,她抬起头,直视着殿门口那尊杀神。脸上所有的焦灼和笨拙都褪去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种令人心惊的清明。汗水浸湿了鬓角,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。

“陛下!”她的声音不再嘶哑破碎,反而因为用力而透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众人心头。“清荷说鞭子响,弟弟惨叫?没错!苏锦绣是打了!但为何打?怎么打?清荷那几句话,可问过臣妾一句?”

她手腕上缠绕的血鞭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,衬得她本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更加诡谲。她没有等萧玄开口,目光扫过苏清荷那张瞬间煞白的脸,嘴角竟扯出一抹极冷极淡的笑意。

“清荷妹妹看见鞭子扬起,也听见弟弟的声音,可看清弟弟在做什么?”苏锦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被冤枉极致的控诉,“臣妾为何追着这孽障打?因为他——竟鬼鬼祟祟趴在御书房窗下偷听陛下与几位大臣议政!御书房重地,岂容他一个无知稚子窥探?这要是传出去,是置陛下您的威严于何地?是置朝廷机密于何地?”

此言一出,萧玄的瞳孔骤然收缩!

御书房议政,乃国之核心!萧烬虽小,但其身份敏感,竟敢去偷听?这若是坐实了,绝不是一顿鞭子的小事!关乎君王威严,甚至可能引来朝臣非议!

苏清荷的呼吸猛地一窒,脸色瞬间血色尽褪。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层!她以为只是普通的鞭打!她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,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瞬间逆转。

“臣妾情急之下,拿了鞭子,只是要唬住他,逼他离开那里!”苏锦的声音愈发急切,手腕上的鞭子勒得更紧,仿佛在证明自己的话,“可这孽障性子倔,不仅不听,反而往这偏殿跑!臣妾追上来,他才失足撞到了殿门角上!那鞭子……是臣妾情急之下没拿稳,脱手甩出去的!根本没抽到他!”

她猛地一拽萧烬的胳膊,将孩子单薄的脊背再次转向门口,同时自己侧身,几乎将孩子大半个身子都护在了身前。她另一只手指着萧烬肩胛骨下方一道比较深、仿佛是新添的伤口。

“清荷看到的,定是这里!可仔细看看!这伤口边缘!哪是鞭子抽出来的平直血痕?分明是撞在棱角上留下的撕裂伤!”她像疯了一样辩解,声音尖利,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,“臣妾再蠢再恶毒,也知陛下您刚登基,万不会允许因一己私欲损害皇家颜面!偷听议政,乃是大罪!臣妾鞭子抽他,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?是要苏家满门给他陪葬吗?!”

最后一句质问,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宫殿之上!

殿内殿外,落针可闻!

萧玄那如同万年寒冰的面容,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松动。他深邃的凤眸死死锁定在那道伤口上,又猛地转向苏清荷,眼神锐利如刀,仿佛要将她看穿。

苏清荷浑身剧烈地一颤,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。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,只能惊恐地看着父皇那充满怀疑和审视的目光。完了……这次彻底完了!父皇竟然……信了?

而一直被苏锦紧紧控制着、被迫展示伤口的萧烬,身体僵直如铁。他没有去看伤口,也没有看皇帝,更没有看那色厉内荏的苏清荷。

他所有的感官,所有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身后那个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“保护”着他、手腕上缠着血鞭、身上散发着冷香和绝望气息的女人身上。

她身上那股浓重的恐惧是如此真实,甚至透过衣料传递给了他。她此刻的辩解是如此漏洞百出,却又如此理直气壮。她护住他的姿势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。

这女人……疯了?还是……再下一盘更大的棋?那双眼睛里……似乎没有往日的厌恶和算计,只有纯粹的、不想死的求生欲。

小暴君的指尖在袖中悄然蜷曲,指甲掐入掌心。冰冷的黑眸深处,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悄然扩散。

死寂之后,是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。

萧玄的目光如同巨大的探照灯,反复扫过苏锦布满汗水和决绝的脸、她手腕上触目惊心的血鞭、萧烬肩胛骨处那道边缘却实呈现出撕裂状的伤口,最后,停留在苏清荷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惨白小脸上。

苏清荷的指尖冰凉得如同刚从寒潭捞出。她清晰地看到父皇眼神里那抹浓重到化不开的质疑和冰冷的失望。心底仿佛坠入万丈冰窟,四肢百骸都冻僵了。她精心布置的“救弟”戏码,竟成了诬陷继母的把柄!

“父皇……我……我不是……我……”她语无伦次,泪珠断了线般滚落,看起来委屈又惶恐,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。

萧玄的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,重新落回苏锦和萧烬身上。那眼神依旧冰冷,却少了方才那毫不掩饰的杀机,多了一层深不见底的审视。

“陛下!”苏锦趁热打铁,声音依旧带着颤抖,却强行稳住,字字恳切,“臣妾自知罪孽深重,平日里待烬儿确有苛责之处,皆因……皆因惧他失于管教,将来触怒天威,累及家族!今日之事,臣妾情急之下有失分寸,但绝不敢行悖逆圣颜、祸及朝堂之举!求陛下明察!”

她一边说,一边用身体更紧地挡住萧烬,姿态卑微却暗含护犊的强硬。手腕上的鞭子勒得皮肤发紫,渗出血珠,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狰狞。

萧玄沉默地注视着她,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深的古井,不起波澜,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探究真假。偏殿外的光线似乎也暗淡下来,寒风呜咽,卷起殿角的落叶,打着旋儿扑向门槛。

时间仿佛凝固成了琥珀。

苏锦的心跳得如同擂鼓,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她耳膜发痛。她不敢去看萧玄的眼睛,只能强迫自己维持着那个卑微又倔强的姿势,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这场赌命的表演上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只是一瞬,又或许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。萧玄终于动了。

他抬起戴着玄玉扳指的手,并非指向苏锦,而是对着紧随其后、神色凝重的内侍总管李德全,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:

“传太医。”

简简单单三个字,却如同天籁!

苏锦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,几乎要瘫软下去。得救了!至少暂时!

李德全立刻躬身领命:“嗻!奴才这就去请王院使!”他不敢耽搁,脚步匆匆地退下。

萧玄的目光这才再次落到苏清荷身上,语气平淡无波,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疏离:“清荷,你也累了,回宫静思吧。”

这话无异于一道温和的驱逐令。

苏清荷猛地抬头,眼泪糊了满脸,嘴唇翕动,还想再说什么。可触及父皇那冷漠无波的眼神,所有辩解和委屈都堵在了喉咙里。她知道,再多说一个字,只会更令人厌恶。屈辱和怨毒像毒藤瞬间缠满了心脏,她却只能屈膝福身,声音细若蚊蚋:“是……女儿告退……”

起身时,她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偏殿内。恰好对上苏锦投来的、带着一丝怜悯和冰冷的眼神。苏清荷浑身一激灵,如同被毒蛇盯住,仓惶垂下眼,裹紧了斗篷,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寒潭。

殿内,只剩下苏锦、萧烬和如同雕塑般立在门口的萧玄。

太医很快提着药箱赶来,一路小跑,气息微喘。王院使是宫里老人了,见惯风浪,但此刻面对这凝固如冰的气氛和御座上那尊冷面杀神,手心也冒了冷汗。他不敢多问,只在李德全的眼神示意下,硬着头皮上前。

“咳……臣,给贵妃娘娘、二殿下请安……”王院使躬着身,小心翼翼地凑到萧烬身边。

苏锦依然半跪半护着,没有起身,也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将萧烬的背暴露出来,动作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小心。

王院使跪坐在孩子身后,打开药箱,取出干净的纱布和伤药。他的手指很稳,轻轻拂开萧烬破碎的衣料。当那道道交错纵横、新旧叠加的伤疤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时,饶是王院使见惯了伤痕,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气。这孩子……遭的什么罪啊!

他仔细检查着苏锦指称的那道“撕裂伤”。伤口边缘确实有不规则的外翻,更像是猛烈撞击在尖锐棱角上的结果,而非鞭梢抽打形成的平直创口。他暗自皱眉,抬头飞快地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,又看了看苏锦腕上那道被鞭子勒出的、同样深紫的伤痕。

殿内依旧静得可怕,只闻伤药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和纱布轻触伤口的声音。

萧烬自始至终一言不发,任由太医处理。他小小的身体绷得很紧,像一张拉满的弓。当沾着凉药的纱布擦过伤口时,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,却死死咬住下唇,没发出半点声音,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那双深潭般的黑眸,却透过散乱的额发,一瞬不瞬地盯着侧前方。

他盯着那个女人——苏锦绣。

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跪的姿态,侧脸对着他。汗水已经干涸,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,衬得她素净的脸颊愈发苍白。嘴唇没什么血色,微微抿着。那只没有缠鞭子的手,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自己腰间的丝绦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她看似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,实则睫毛在微微颤抖,泄露了内心的极度紧张。

这个女人……在害怕?怕被皇帝戳穿?还是……在怕他这个“孽障”真的被查出大罪?方才她那番护犊子的姿态,又是真是假?

混乱的思绪在他小小的脑袋里翻腾。第一次,他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往日只知刻薄虐待他的女人。她身上那股浓郁的恐惧是如此真实,却又混杂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、类似“保护”的坚决。

王院使动作麻利地清洗上药,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仔细包扎好。做完这一切,他退后两步,再次跪伏于地,声音沉稳:“启禀陛下,二殿下伤势……确如贵妃娘娘所言,多为撞击刮擦之伤,鞭痕……仅一道浅痕,似为鞭梢误触所致。旧伤疤痕甚多,臣已开上金创药并避风活血的方子,好生调养,应无大碍。”

萧玄的目光在苏锦紧攥丝绦的手上停留了一瞬,又在萧烬僵硬挺直的背影上扫过,最终,声音听不出喜怒:

“知道了。王院使,留药方。”

“嗻。”王院使如蒙大赦,躬身退后,悄无声息地退出殿门,仿佛有鬼在追。

偏殿内,气氛依旧冰冷。但那股几乎要将人凌迟的杀机,确是消散了。

苏锦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,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垂下眼,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腕,那里,血鞭勒出的紫痕触目惊心。活下来了……这一次,是真的活下来了!

“贵妃。”

萧玄冰冷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起。

苏锦一个激灵,猛地抬起头,恰好对上他深邃无波的眼眸。那眼神里没有嘉许,没有信任,只有更深的审视和一丝警告的意味。

“照顾好烬儿。”他的语气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若有下次……”

后面的话,他没说。

但那未尽之意,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。那目光仿佛在说:朕这次信你,不是因为你无辜,而是因为你的“说法”暂时保全了皇家颜面。别再有下一次,否则,苏家和你,都万劫不复。

苏锦瞬间读懂了那目光背后的寒意。她低下头,声音沙哑,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:“是……臣妾,谨遵陛下旨意。”

萧玄不再看她,也没有再看一眼那个沉默的孩子。他拂袖转身,玄色的龙袍划过冰冷的地面,不带一丝烟火气。“起驾回宫!”

“起驾——”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在殿外拉长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沉重的脚步声远去,殿门在李德全小心翼翼的手下缓缓关闭。

“哐当”一声轻响,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窥探。

偏殿内,瞬间陷入一种更加深沉的、令人心慌的昏暗与寂静。

沉重的殿门彻底闭合,隔绝了最后一点天光和外界的窥探。

光线骤然消失,偏殿内一片昏暗,只有几缕稀薄的月光从高高的窗格缝隙艰难地挤进来,在冰冷的金砖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痕,勾勒出殿内死寂的轮廓。

尘埃在昏暗的光柱中无声地浮沉。

苏锦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,身体像被抽走了骨头般软软地晃了晃。巨大的、迟来的恐惧和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,一波波冲击着她几乎崩溃的神经。直到此刻,她才后知地觉出——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,凉飕飕地贴着肌肤。那只曾紧攥鞭子的右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,指尖冰凉。

她撑着地面的手掌滑了一下,差点真的瘫倒在地。

就在这时,一道冰冷的视线,如同淬了冰的钢针,猛地刺向她。

苏锦一个激灵,瞬间清醒过来。她抬起头,在昏暗中,准确地对上了那双眼睛。

萧烬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,小小的身影跪坐在她面前,离她不过一臂之遥。月光勉强勾勒出他苍白而瘦削的侧脸轮廓,鼻梁挺直,嘴唇抿成一条倔强而冷酷的直线。

那双眼睛,在昏暗中亮得惊人,如同两簇幽幽燃烧的鬼火。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讥诮和冷漠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、更加深邃的东西——一种如同幼狼般,在试探未知猎物时特有的、充满攻击性和警惕的审视。

他一言不发,只是死死地盯着她。目光像最锋利的刀子,在她脸上、在她缠着鞭子的手腕、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上反复切割、刮擦。

他在评估。评估这个刚刚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“救”了他们两个人的女人。她的动机,她的目的,她的……弱点。

苏锦被他看得头皮发麻,后背瞬间又沁出一层冷汗。她强撑着身体,试图调整姿势跪好,拉开一点距离。这个孩子……绝对不是书里那个只会默默承受虐待的懦弱小可怜!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,根本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!

然而,她刚一动,原本沉默的萧烬却猛地向前倾身!

动作快得像一道小小的闪电!

苏锦甚至来不及反应,一只冰凉的小手就闪电般抓住了她那只没有缠鞭子的右手手腕!

力气之大,完全不像一个孩子!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狠劲,死死地扣住她的脉搏!皮肤接触的瞬间,一股寒气顺着她的手臂直冲心口!

“啊……”苏锦惊呼一声,下意识地想甩开。

萧烬却纹丝不动,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同时,他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!目标不是她,而是——她腕上那柄血腥的鞭子!

他修长的手指——那手指骨节分明,一点也不像孩童——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精准和利落,直接扣住了鞭子缠绕在她腕间的一个活结!

“嘶啦——”一声轻响!

他竟然用力一扯!

鞭子瞬间被解开!带着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紫痕和几道渗血的细小伤口,被他一把夺了过去!沉重的鞭柄落在他小小的手心里,他竟稳稳地接住了,没有丝毫晃动!

昏暗的光线下,那柄沾着凝固血迹的乌沉沉鞭子,被他握在手中,骤然产生了一种诡异而恐怖的威慑力。

苏锦惊得瞳孔骤缩,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!

完了!

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。他拿到了鞭子!他会做什么?是会像刚才她对他那样,直接抽回来?还是……用更残忍的方式?

然而,预想中的报复并未到来。

萧烬只是握着那柄鞭子,身体微微前倾,凑得更近了。冰冷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铁锈味,喷拂在她的脸上。那双燃烧着幽火的黑眸,近在咫尺,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写满惊骇和苍白失措的脸。

他看着她的眼睛,薄薄的嘴唇终于开启,吐出几个字。声音很低,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沙哑和…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戏谑。

“母妃……”

那两个字,从他口中吐出,没有半分孩童的孺慕,反而像是淬了剧毒的钩子,带着赤裸裸的讽刺和试探。

“戏……演得真好。”

轰——!

苏锦只觉得脑子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,彻底崩断!

他知道了!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她在演戏!甚至可能比她更早洞悉了一切!那个眼神,那句话,不是疑问,是宣判!是在告诉她:你那些小把戏,在我眼里,不过是场可笑的闹剧!

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!不是对死亡的恐惧,而是被完全看穿、被一个本应掌控在手中的“棋子”反向碾压的、令人窒息的寒意!

她想开口辩解,想嘶喊,想质问他为何如此冷静!但喉咙像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冰冷的、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。

萧烬看着她煞白如纸的脸,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,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,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、近乎残忍的满意和……一种更深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探究?

他握着鞭子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他没有再进一步动作,只是维持着那极具压迫感的姿态,享受着这女人此刻真实的恐惧。

就在苏锦感觉自己快要在这冰冷的注视下窒息时,异变陡生!

“叮——”

一声微不可闻的、仿佛来自虚空的轻响,清晰地钻入她的脑海。

紧接着,一个毫无感情的、冰冷的机械合成音,在她识海中突兀地响起:

【叮!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欲及对“目标人物(萧烬)”的“保护”行为……】

【“小暴君养成日志”系统,激活!】

【新手任务发布:获取目标人物(萧烬)初始好感度(>10点)。】

【当前好感度:-100(刻骨仇恨)】

【任务奖励:开启“好感度探测”功能,新手大礼包一份。】

【任务失败惩罚:即刻抹杀。】

一连串的信息如同冰冷的铁水,强行灌入苏锦混乱的脑海!

系统?!小暴君养成日志?!

她惊得险些当场跳起来!顾不上眼前这个握着鞭子的、危险得如同人形凶兽的小暴君,顾不上那令人胆寒的负好感度和抹杀惩罚!

她的脑子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!

-100的好感度!抹杀惩罚!

还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吗?!

她猛地抬眼,看向近在咫尺的萧烬。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探究,似乎在奇怪她为何突然失神。

必须离开!马上!扭转这该死的-100!

电光石火间,苏锦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疯狂的举动!

在萧烬那冰冷的注视下,她不顾一切地,猛地向前探出身!

不是去抢鞭子!

也不是逃跑!

而是——

用尽全身力气,张开双臂,狠狠地、决绝地,将那个握着鞭子、浑身冰冷、眼神如同狼崽子的小小身体,死死地、死死地,拥进了自己怀里!

脸颊贴上他冰凉瘦削的脊背,隔着破旧的衣料,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僵硬如铁,感受到那冰冷皮肤下肌肉骤然绷紧的反应。

她的双臂如同铁箍,勒得他自己都觉得窒息。

她用尽毕生最大的力气和决心,将脸埋在他带着尘土和血腥气的后颈上,闭上眼睛,用一种近乎嘶哑、带着血丝、却又无比清晰、无比“真诚”的语气,一字一句地、狠狠地砸进他耳中:

“烬儿,别怕。”

“娘在。”

声音在死寂的昏暗殿宇中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和余音,久久不散。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、凝固。

苏锦双臂如同铁箍,死死圈着怀里那具冰冷僵硬的小小身体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萧烬的每一寸肌肉都瞬间绷紧,如同受惊的野兽弓起了背脊,带着一种极具穿透力的、冰冷的抗拒气息。那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、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警告。

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她在赌!赌这个看似冷酷的小暴君,内心深处是否还残留着一丝对“温暖”的渴望?赌她这突如其来的、不符合逻辑的拥抱,能否在那-100的深寒里凿开一丝微小的裂缝?

怀里的人,依旧纹丝不动。

没有回应,没有动作,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。

唯有那柄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乌沉鞭子,冰冷的鞭梢无声地垂落,几不可察地,轻轻拂过苏锦紧紧环抱他的手臂。那冰冷的触感,如同毒蛇的信子,每一次拂过都让她心尖一颤。

苏锦不敢松手,更不敢乱动。她只能将自己脸上所有的惊骇、恐惧、算计都强行压下去,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母亲安抚孩子时那种全然的包容和温柔,尽管她此刻的内心早已惊涛骇浪。她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衣料,甚至能感觉到他颈后皮肤下那根青色的血管在微微搏动,一下,又一下,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压抑。

她眼角的余光,瞥见他紧握鞭子的小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手背上甚至凸起了几道青筋。那力量,若真的挥出来,足以在她手臂上留下深刻的骨痕。

“烬儿?”她试探着,声音放得更轻,带着一种近乎催眠般的低柔,“饿了吗?娘亲……给你找点吃的?怀里冰不冷?娘亲……给你拿件厚袍子?”

她絮絮叨叨,说着最寻常不过的问话。在这冰冷死寂、充满血腥和阴谋的宫殿里,这些话显得如此格格不入,如此不合时宜,甚至带着一种荒谬的滑稽。

突然!

怀里那具僵硬如铁的身体,极其细微地……颤栗了一下。

那颤栗很轻微,几乎被苏锦自己狂乱的心跳掩盖,但她就是感觉到了!紧接着,她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气流,从他胸腔里艰难地吐了出来。仿佛一个溺水的人,终于挣脱了束缚,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气。

呼——

是气息!是活人的气息!

苏锦的心脏猛地一跳,狂喜瞬间涌上!有反应!他有反应了!

然而,下一秒,这微弱的希望就被彻底碾碎。

“呵。”

一声极其短促、极其冰冷的嗤笑,如同淬了冰的钢针,贴着她的耳廓,狠狠扎了进来。

这声音,比之前“演得真好”那句话,更冷,更狠,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、看穿一切后居高临下的嘲弄。

紧接着,一股大力毫无征兆地从她环抱的臂弯处传来!

是萧烬!他动了!

他并非暴起反击,而是以一种极其冷静、极其精准的姿态,用他那瘦削却蕴含着爆发力的小小肩膀,配合着手臂的扭转,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硬生生地、毫不留情地——

挣开了她的怀抱!

“砰!”

苏锦因为用力过猛,身体失去了支撑,整个人狼狈地向前扑倒。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。

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晕眩瞬间袭来!眼前金星乱冒,她甚至能闻到自己额角渗出的血腥味。

顾不上疼痛,她挣扎着想抬头,却听到了一声轻微的、冰冷的摩擦声。

是鞭子拖地的声音。

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,抬头望去。

昏暗的光线下,萧烬已经站了起来,离她几步之遥。他小小的身影挺得笔直,像一柄出鞘的、淬了剧毒的匕首。他没有看她,而是低着头,看着自己手中的鞭子。

那柄沾染过他和她血迹的凶器,被他冰冷的指尖缓缓摩挲着。姿态专注,如同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,又像是在……回味某种残忍的乐趣。

月光透过窗格,斜斜地打在他身上,勾勒出他半边脸的轮廓。那双眼睛,垂着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,遮住了所有的情绪。只留下一个紧抿的、冷硬的嘴角。

苏锦的心沉到了谷底,比额头撞地的疼痛更深更冷。

失败了。彻彻底底。

她的拥抱,她的示好,她赌上性命的“母爱表演”,在他眼中,不过是一场更加拙劣、更加令人作呕的把戏。

萧烬摩挲鞭子的动作停了下来。他缓缓抬起头,那双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,终于再次看向她。

目光相接。

没有暴怒,没有厌恶,甚至没有了之前的嘲弄。

只剩下一种……纯粹的、令人遍体生寒的漠然。

仿佛她,苏锦绣,这个方才还试图用拥抱温暖他的女人,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、可以随手丢弃的死物。

他握着鞭子,转身,走向偏殿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阴影。脚步很轻,落地无声,像一只在黑暗中巡视领地的孤狼。

“等……等等!”苏锦顾不上额头的伤,挣扎着跪直身体,声音因为急切而变调,“你去哪儿?伤口……太医说伤口要好好养!天黑了,外面冷……”

她的话戛然而止。

因为萧烬停下脚步,却没有回头。他只是侧过脸,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。

那眼神,冰冷如极地万年不化的玄冰。

“死不了。”

三个字,从他薄唇间吐出,没有起伏,没有温度,如同三片冰凌,狠狠砸在苏锦的心口。

随后,他不再停留,身影彻底融入了偏殿角落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,只留下地上那道被血染红的、通往虚无的拖痕。

偏殿内,再次陷入了死寂。

只剩下苏锦一个人,狼狈地跪在冰冷的、沾染了血迹的金砖上。额头上的伤口,一下一下地钝痛着,提醒着她刚才那场豪赌的彻底失败。

-100的好感度。

冰冷的“死不了”。

还有……识海里那个冷酷无情、倒计时般存在的“抹杀”威胁。

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藤,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
浓重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,一点点吞噬了偏殿的最后一点光亮。

唯有那高窗缝隙漏下的几缕月光,如同几把细碎的银刀,插在冰冷的地面上,勉强勾勒出狼藉的景象——断裂的鞭子,凝固的血迹,还有一个孤零零跪在中央、额角淌血的纤细身影。

苏锦跪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冰雕。

额头上的伤口,疼得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。但这疼痛,远不及心底那片蔓延开来的、冰封般的绝望和恐惧。

-100。

那道冰冷的、漠然的“死不了”。

还有那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——【任务失败:即刻抹杀】。

她闭上眼,黑暗中,全是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在反复回荡。

怎么办?怎么办?!

她脑子里一片空白,所有的求生本能和现代人的小聪明,在“抹杀”这两个字面前,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。那个孩子……萧烬……他根本不是孩子!他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!一个看透了她所有伪装、并对此嗤之以鼻的……小恶魔!

靠“母爱”?她刚刚用最狼狈的方式证明了,那是自取其辱!

靠讨好?他连她生的机会都不给!

那还能靠什么?

苏锦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,不是因为冷,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恐惧。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,仿佛都在那冰冷的倒计时声中,一丝丝地流逝。

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即将将她彻底吞噬时——

“咕噜噜……”

一声极其微弱、却又无比清晰的、来自腹部的抗议声,突兀地响死寂的偏殿里。

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骤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苏锦猛地睁开眼。

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同样空空如也的胃。一整天了,自从穿过来,她经历了鞭刑、对峙、赌命拥抱、头部重创……连口水都没喝过。

饿。

强烈的、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饥饿感,如同燎原的野火,瞬间席卷了她空虚的胃腑。

这突如其来的生理需求,像一根针,狠狠刺破了她那被恐惧和绝望胀满的脆弱气球。

她茫然地抬起头,环视着这间空旷、冰冷、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偏殿。这里什么都没有。只有冰冷的四壁,冰冷的砖地,和……角落里那片吞噬了萧烬身影的、更浓重的黑暗。

他……也饿了吗?

那个刚刚才冷冷甩给她三个字“死不了”的小暴君,那个身上带着新旧鞭伤、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孩子……
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,就再也挥之不去。

苏锦的脑子,仿佛被这饥饿感带来的生理本能强行重启。

系统要好感度。要养暴君。

她现在能做什么?不能继续演戏,不能空洞示好。

但她可以……给他吃的。

一个饿肚子的人,无论他多冷血多警惕,面对食物……总会有所动容吧?哪怕只是最本能的反应?哪怕只是露出一丝破绽?

这是她此刻,唯一能抓住的、最微弱的稻草!

强烈的、原始的求生欲,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绝望!

苏锦挣扎着,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冰冷的地面站了起来。动作牵动了额角的伤口,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,眼前阵阵发黑。但她顾不上,扶着冰冷的墙壁,一步一步,朝着偏殿那扇紧闭的侧门挪去。

那里,通往宫里的下人房,通往厨房!

她不能让宫里的太监宫女看见她此刻的狼狈,更不能暴露她意图讨好萧烬的心思。她必须自己偷偷去!

推开沉重的侧门,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。苏锦冻得一个哆嗦,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宫装。外面,夜色浓重如墨,宫墙高耸,巡逻的灯笼在远处影影绰绰,如同鬼火。

她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呛得她胸口发疼,却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。她像一只受惊的猫,弓着身子,贴着冰冷的墙根阴影,借着建筑和夜色的掩护,朝着记忆中大致的御膳房方向,摸索过去。

皇宫的夜晚,寂静得可怕,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聒噪。每一次巡逻的灯火靠近,都让她心跳如擂鼓,死死贴在墙角,屏住呼吸,直到那光芒远去。

终于,在绕过几重回廊和假山后,一股浓郁的、混合着肉香和油脂的气息,隐约从前方飘了过来。

御膳房!

苏锦精神一振,脚步加快。绕到御膳房的后窗下,她小心翼翼地扒着窗台往里看。值夜的几个小太监似乎在角落里打盹,灶台上却还亮着几盏昏黄的油灯,几口大锅上冒着腾腾的热气。

她的目光,瞬间被放在灶台边案板上一个巨大的、还冒着热气的托盘吸引了!

托盘里,赫然是一只烤得油光锃亮、香气扑鼻的……冰糖肘子!

金黄酥脆的鸡皮上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色酱汁,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。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冰糖的甜香,霸道地钻入鼻腔,疯狂撩拨着她空空如也的胃。

就是它了!

苏锦的瞳孔都亮了!顾不上多想,她深吸一口气,像狸猫般敏捷地推开一扇虚掩的后门缝隙,闪身进去。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,案板边的几个小太监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,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又什么都没发现,继续点头打盹。

苏锦的心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。她以最快的速度,从旁边抄起一个干净的油纸包,小心翼翼地、却又无比迅速地,将那只滚烫的、香气四溢的冰糖肘子整个包了起来!那分量,沉甸甸的,烫得她指尖发麻,却烫得她心里升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希望!

抱着这“希望”,她再次屏住呼吸,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。

回去的路,比来时更漫长,更惊心动魄。怀里滚烫的肘子散发着诱人香气,她却生怕这香气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抱着肘子的手臂早已酸麻,额角的伤口还在持续钝痛,但她的脚步却无比坚定。

终于,她再次溜回了那间阴冷死寂的偏殿。

“砰”地一声,她迅速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全身都被冷汗浸透。

殿内,依旧是一片能吞噬光明的黑暗。

角落里那片黑暗,似乎比她离开时更深了。

萧烬……还在那里吗?

苏锦抱着怀里滚烫的油纸包,心跳再次加速。成败在此一举!

她深吸一口气,摸索着点燃了角落里一盏早已半干的油灯。微弱昏黄的光芒,像一层薄薄的纱,勉强驱散了殿内一小片浓重的黑暗,也照亮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。

萧烬果然还在那里。

他背对着她,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,将脸埋在双膝之间,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,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和疏离。那柄鞭子,被他扔在脚边,仿佛一件无用的垃圾。

听到动静,他肩膀微微一动,却没有抬头。

苏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抱着油纸包,一步一步,极其缓慢地、放轻了脚步,走向他。脚下的金砖冰冷刺骨,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。

离他还有三步远时,她停下脚步。

她没有再靠近,也没有说话。只是抱着那只滚烫的、散发着浓郁肉香的油纸包,缓缓地、无声地,蹲了下来。

然后,她将油纸包,轻轻地、放在了他面前那片冰冷的地面上。

昏黄的灯光下,油纸被热气浸得微微透明,隐约透出里面金黄油亮的肘子轮廓。那霸道的、混合着肉香和甜香的气息,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,蛮横地驱散了角落里那股陈腐的檀香和铁锈味。

萧烬埋在膝盖里的头,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。

苏锦屏住呼吸,心脏狂跳。

时间一秒一秒过去。

角落里死寂无声。

只有那只肘子散发出的热气和香气,无声地证明着它的存在。

就在苏锦以为这又是徒劳,心脏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——

一个极其缓慢的、带着明显迟疑的动作发生了。

萧烬,缓缓地,抬起了头。

昏黄摇曳的灯光下,那张苍白的小脸终于从阴影中显露出来。

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或厌恶。

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、带着深深疲惫的苍白。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,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,遮住了那双总是充满冰冷算计的眼睛。他的嘴唇干裂起皮,失去了往日的血色和冷硬的弧度,微微张着,似乎在无声地汲取着空气中那一点点奢侈的肉香。

他的目光,没有聚焦在苏锦身上,而是死死地、一瞬不瞬地,钉在他面前那只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油纸包上。

那眼神,空洞,又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。

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人,骤然看到了一片虚幻的绿洲。

苏锦的心脏,因为这眼神而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
她看到他那小小的喉咙,极其细微地、滑动了一下。一个极其轻微的、压抑了许久的吞咽声,在死寂的殿宇中清晰可闻。

动了!他有反应了!

苏锦屏住呼吸,连大气都不敢喘,生怕一丁点的声响惊扰了这脆弱到极致的平衡。她知道,这是她唯一的机会!她不能说话,不能有任何动作,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让他瞬间竖起防备的尖刺!

萧烬的目光,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从油纸包上极其缓慢地移开。

他的视线,终于第一次主动地、不再是带着审视和戒备地,落在了苏锦脸上。

昏黄的灯光下,他看清了她的样子。

额角那块凝固的血痂在光线下呈现出暗褐色,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脸颊更加没有血色。汗水浸湿了鬓角,一缕缕地黏在脸颊上,显得狼狈不堪。那双总是闪烁着算计或惊惧的眼睛,此刻却异常明亮,也异常……紧张。

她紧紧抿着唇,下颌绷得死紧,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她的眼神里,没有同情,没有怜悯,也没有那种令他作呕的、虚假的“母爱”。

只有一种……近乎孤注一掷的、纯粹的……期盼。

仿佛在等待一个最后的审判。

这眼神,让萧烬心中那根因为长期虐待而绷紧到极致的弦,莫名地……极其细微地,颤动了一下。

他收回目光,再次看向那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油纸包。

沉默。

依旧是无声的沉默。

但此刻的沉默,不再是冰冷的对峙,而是一种充满张力的、极其脆弱的平衡。

时间在煎熬中流逝。

苏锦的心跳得如同战鼓,额角的伤口都跟着一跳一跳地疼。

终于——

萧烬动了。

他的动作极其缓慢,仿佛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。他伸出手,那只曾经紧握鞭子、指节泛白的小手,此刻却在微微颤抖。

指尖苍白,带着凉意。

极其缓慢地,靠近了那个油纸包。

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热的油纸时——

他停住了!

猛地抬起头,那双刚刚消融了一点的眼神,瞬间再次凝聚起冰冷的戒备和审视,死死锁住苏锦!

“条件。”

一个字,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,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和理所当然的交易意味。

没有谢谢,没有疑问,只有冰冷的、赤裸裸的交换。

他依旧不相信她!他只是在权衡!在考虑这“食物”背后,是否藏着他无法承受的代价!

苏锦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,又被这冰冷的质问狠狠刺痛。

但这一刻,她反而异常冷静下来。

她知道,任何解释和辩白都是徒劳。在这个孩子的世界里,没有无缘无故的好。

她看着他,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戒备,缓缓地、轻轻地,摇了摇头。

没有说话。

摇头的动作很轻,却很坚定。

萧烬的眉头瞬间皱起,眼中的戒备更甚,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怒意。他猛地收回手,身体向后缩了缩,仿佛那只油纸包是滚烫的烙铁。

就在他即将彻底封闭自己,拒绝这份“好意”的刹那——

苏锦动了。

她依旧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极其轻柔地、小心翼翼地,将那只油纸包,又往他面前推了推,离他的指尖更近了一点。

做完这个动作,她缓缓收回手,然后,当着他的面,将自己的双手,摊开,掌心向上。

那是一个极其清晰的、表明自己毫无威胁、毫无所求的姿态。

她的目光,平静地迎上他冰冷的审视。

然后,她再次极其缓慢地,摇了摇头。

这次的动作,比上次更清晰,更毋庸置疑。

眼神,纯粹而执着。

没有条件。

没有代价。

只是……给你。

萧烬的身体,彻底僵住了。

他看着那摊开的、毫无防备的手掌,看着那双倒映着昏黄灯火、平静得近乎执拗的眼睛,看着那只近在咫尺、散发着致命香气的油纸包……

他那颗冰封已久、只懂得生存法则和戒备提防的心,仿佛被什么东西……极其细微地、极其顽固地,敲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裂缝。

那不是感动,不是信任。

而是一种……从未有过的、巨大的困惑和……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对这种“不求回报”的好奇。

沉默。

比之前更漫长、更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最终,他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又或者,是那股压倒一切的饥饿感终于战胜了根深蒂固的戒备。

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。

这一次,没有停顿。

指尖,终于触碰到了那温热的、带着油香气息的油纸包。

触感,温热而粗糙。

他像是被烫到一样,又缩了一下,但随即,以一种近乎固执的力道,将那只沉甸甸的肘子,彻底地、紧紧地,抱在了怀里。

紧紧地,如同抱着世间唯一的浮木。

低垂的头顶,灯光下,一滴滚烫的液体,毫无征兆地,砸落在油纸包上,洇开一小块深色的、濡湿的痕迹。

随即,又被他更紧的拥抱,彻底压扁、吞没。

苏锦的心,狠狠地揪紧了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叮!”

识海中,一声清脆的、如同冰雪初融的轻响,骤然响起!

【叮!目标人物(萧烬)好感度变化:-100 → -95!】

苏锦猛地抬头,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、近乎狂喜的光芒!

活下来了!她真的活下来了!

这微小的、艰难的5点提升,如同撕裂无边黑暗的第一缕曙光,是她在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里,赢得的第一个、也是最重要的胜利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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