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父板着脸,气哼哼走到沙发旁,从一个已经掉了皮的陈旧皮包里,摸出两张银行卡。
他坐到沙发上,拍了拍身边空位,让乔灵坐过去。
“你爸和你妈当初车祸去世,大部分赔偿款都被你外婆和舅舅拿走了,但大伯还是给你抢了一些回来。”
“那时候你年纪小,我和你伯娘说了,你也听不懂。今年你毕业,我本来打算是等过年你回家,再给你说这些旧事的。”
乔父说着,粗糙手指在两张银行卡上轻抚了一下,语气跟着沉重了几分。
“你妈死后,你舅家就和老乔家闹翻了,也是你自己乖,当时问你要跟谁家过,你说要跟着我们过,所以你爸妈的东西,才能给你留到现在。”
“他们以前都是文化人,在什么投行上班,反正我是不懂,但是很挣钱。他们没有结婚前,就在江省各自买了房子,他们死后,这两套房子就都落在你名下了。
“当年为了守住这两套房,我和你舅打过不下十架。要不是咱老乔家占着理,他们拼下的这点家业,早被你外家那伙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。”
乔父提到以前的事,心底感慨万千,似乎又想起了当年的事。
那时候小灵还小,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。
全靠他这个大伯去争。
乔父顿了顿,声音透出些嘶哑:“江省这些年发展快,他们当年买的房子,赶上了好时机,都被拆迁了。我当时没要钱,直接给你换了四套房子,这两张卡里,一张是当年的赔偿款,只有三十万。一张是这十六年来,四套房子的租金。”
说到三十万的时候,乔父眼眶泛出了薄红。
他弟弟、弟妹两条命,最后就剩下这冰冷冷的三十万。
当年他们是去京市出差,被车撞没的。
两条性命,公司赔偿加上保险,本来有一百七十几万,可大部分都被陈家给占去了。
“这些钱,大伯一直给你攒着,现在我把它给你,你自己处理吧。”
说着,乔父把两张卡塞到乔灵的手上,然后从旧皮包里,摸出四张红艳艳房产证。
许是有些年头,房产证边角已有些磨损。
一段沉重的静默在空气中蔓延。
乔父没再继续说下去。
“大伯……”
乔灵望着眼眶微红的老人,心里翻涌出酸涩。
她开口喊老人,声线比平时低沉了几分。
这声‘大伯’,承载着乔灵无法宣示出口的秘密。
她很想告诉老人。
他养大的那位侄女,已经丧命在了那场医闹中。
她不过是个寄生在这具身体里的,另一个灵魂。
但这些话,她不能说。
也不敢说。
怀中被强塞进来的四本房产证,沉甸甸的,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,重得让她喘不过气。
乔灵内心五味杂陈。
紧了紧手上的房产证,收敛好情绪,“大伯,这些东西,你帮我收着吧……”
对于小时候的事,记忆已经模糊了。
要不是今日乔父提起,她根本就翻不出这些被‘乔灵医生’刻意忘记的回忆。
在‘乔灵医生’的记忆中,她八岁没了父母,大伯和伯娘把她接回老家,家里条件一般,但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,待她如亲生。
她努力读书,追上乔高朗的脚步,想着等以后自己挣钱了,把老两口从农村接出来。
但是‘乔灵医生’好像不清楚乔家的具体情况。
乔家的条件,似乎并不差。
而她之所以什么都不知道,是因为在读书。
再加上读完了就直接进了医院,没时间回老家,还来不及知晓这些事。
但不管‘乔灵医生’知不知晓,这位老人能在她父母离逝后,为她守住了这些遗产,就足以让人钦佩。
她做律师的时候,见过不少因为钱财而反目,甚至兄弟阋墙的。
乔父的这份纯粹与厚重,让她这个外来者都动容。
乔灵眸子微垂。
一阵酸楚撞上喉咙,冲得她眼睛发涩,几乎要冲破她冷静的防线。
琥珀色的眸子慢慢浮上了水雾。
她深吸了一口气。
强行将心底酸涩逼退回去。
再抬眼时,除了眼眶微红外,神情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。
“你都长大了,还放我这里干什么……”
乔父深叹口气,大手撑着膝盖,从沙发上站起来,截断乔灵的话。
他脊背依旧挺直,目光在乔灵脸上停留了一瞬。
那眼神很深。
仿佛穿过了光阴。
“小灵啊,你要争口气,当初你舅指着我的鼻子骂,说我一个农村人,提供不了你好的环境,养你只会耽误你。你大伯我这口气堵了十六年,我不管你做哪行,都要出人头地,让陈家那些人看看,你大伯我到底会不会养孩子。”
乔父抹了抹眼睛。
当年那场纷争,差点把他挺了一辈子的脊梁给压弯。
求爷爷告奶奶,四处找人走关系,想把弟弟、弟妹的东西抢回来,留给小灵。
但陈家人是江省本地人,弟弟、和弟妹的公司又在江省,他一个云川市乡下农村的种地的,哪可能抢得过他们。
他走投无路,最后只得厚着脸皮,去京市找老战友帮忙,才把那入了陈家口袋的赔偿款,抠出来了三十万,还保下了那两套房子。
“好了,好了,都这么大了还红什么眼睛。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酸菜鱼,吃了饭早些睡觉,明天不是还要去京市吗……”
乔父最受不住孩子们这样。
他话没说完,便转过身朝厨房走去,用大大咧咧的背影,掩饰着内心的翻涌。
“大伯。”
乔灵再次叫住他。
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。
她从四本房产证里抽出一本放在一旁,将其余三本和存着赔偿款的银行卡,仔细装回乔父那掉了皮的旧皮包,拉好拉链。
“这张卡您收着,家里应急用。房产证我留一本,其它的,您拿回老家帮我放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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