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元节,鬼门大开的日子,往日热闹的街市只有寥寥几个鬼。
几乎大部分鬼都去了生人地界,因为今天是特定的所有鬼都可以回家看看的日子。
只除了像我这种不记得家门朝哪开的家伙……
从我有记忆起,就做了十几年孤魂野鬼了。
我不记得生前的所有事情,包括家人和自己的死因。
我看着街市边难得关着门的天地银行,幻想着里面有一笔巨款是属于我的,只等我想起自己生前身份就能去领了。
生人烧的冥币会直接存到天地银行,扣掉死人税之后虽然会大减水,但起码三餐不愁,衣食无忧。
我也想过去找地府工作人员问问看能不能知道什么,但是常驻这边的白无常跟我说,死人信息高度保密,只有判官有权限查看。
但判官我这十几年都没见他来过,而我身为一个穷鬼,远渡京都地府所需的花费就不是我能承受得了的。
唉,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,这是穷鬼每个月领低保买的一套,白衣白裤,连个指头大小的图案都没有。
我十几年来总共两套衣服,另一套是黑色的。
“哎,你不趁今天【上去】捞点边角货吗?”我抬头看去,是天地饭庄的老板娘。
我指指自己的瘦弱身板说:“我抢不过人家……而且,我不叫哎,我是二九,说过好多遍了。”
“我这里有份兼职你做不做,冥币300。”老板娘无视我的话。
我不再纠结名字,三百冥币可是至少能抵两天的伙食费了!
“我做!”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,不管什么我都做。
老板娘递给我一张纸,我看了下,是一份餐单?
我疑惑地看向老板娘。
老板娘往外看了下,快速说:“你等下去【上面】的天地杂货铺,直接把这张纸送给店铺的刘老板就可以了。杂货铺上空红红一片,你一上去就看到了,很明显的,我赶着【回家】一起吃饭,也不知道我托梦让他们等等我有没有等……”
随着话尾落下,老板娘消失的瞬间,纸张飘飘荡荡地落在我摊开的手上。
我顾不得想为什么是餐单,抓紧纸张就跑去出境登记处拿到临时出境卡。
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还念念叨叨地,“也就是今天是鬼节鬼少,要是你平日这么急着来排队都得排到第二天,你说你又不早来……”
我陪着笑脸,心里腹诽:我又不知道鬼节我还需要【上去】一趟,你们本来就要加班,鬼少还不好啊,罗里吧嗦的。
我捏住出境卡,心里默念【天地杂货铺】,空间立刻扭曲了一瞬,转眼间我便来到了生人地界。
我环顾四周,没看见杂货铺。
估计因为是临时的出境卡,不止卡时间,效果也不太好,没直接给我传送到目的地。
怪不得老板娘还要多啰嗦几句。
我看了看,西南方向的天空真的是红彤彤一片,太亮眼了,真的很明显。
我顺着那红色的方向走,路上看到了好些和我差不多的孤魂野鬼在打牙祭。
我走着走着,刚觉得走太慢了,身体就顺着我心意地飘了起来,速度快多了。
左拐右拐,越靠近目的地,那附近就越红,其中一栋建筑简直红得发亮,估计就是那间【天地杂货铺】了。
刚要继续左拐,迎面一个猥琐大叔对着我淫笑:“小靓妹,今天鬼节路上不安全,叔叔送你回家呗”
我第一反应不是害怕,反而挺吃惊的,这个人能看见鬼?!
下一秒我就知道我想多了。
因为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停住了。
我扭头一看,一个穿着运动套装的女生,看样子是个大学生?
女生眼露惊恐,但是脚却定住不动。
那油腻大叔见她被吓住了,嘎嘎大笑,走过来伸手就要扯住她。
我下意识想伸手拦住,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。
但我发现这油腻大叔确实轻微抖了一下。
【他感觉到冷!】
我立刻整个鬼穿过他身体来来去去,果然,他缩回手捂住衣服,似乎想捂暖一点。
我看着他发白的脸哈哈大笑,还想再接再厉,突然听到一声冷喝:“抓住他!”
不知道从哪突然冲出来了几个警察把那大叔抓住了。
只见那女生全然不见刚才的弱势,那一瞬间的气势让我都愣住了。
她从口袋拿出一张证件照当着大叔的面晃了下,说:“鸿福路派出所民警宋丽丽,张志东,警方怀疑你与这三个月的七宗谋杀案有关,现在带你回警局问话。”
说着她示意伙伴把刘志东带走。
“他晕了!”其中一个警察说。
我回头看去,发现我还穿在他的身体里,估计冻晕了,我讪讪地笑,赶紧飘走了。
2
杂货铺后面站着个胖女人,穿着蓝色的连衣裙,胖胖的手指正叠着元宝,指甲上是漂亮的水晶装饰。
我飘到她面前,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“我看得见。”
我好奇地围着她转,确实是个活人。
“您是刘老板吗?天地饭庄的佩姨让我送东西来。”
刘老板抬手示意我站好,说:“别转了,我是刘老板没错,把菜单拿来吧。”
我把纸递给她后,却不想走。我实在是太好奇了。
刘老板看出了我的想法,笑着说:“小鬼,我有阴阳眼,所以能看见你啊。”
原来阴阳眼是真的存在的,我有点激动,好久没跟活人聊过天了。我看着刘老板脸上笑笑的,面善得很,有意留下来再待一会。
只是没等我开口,刘老板主动留我下来坐会了。
“你魂体有点弱啊,刚做什么来了?”
我莫名有点心虚,老实地把刚刚发生的一切说给她听。
刘老板摇摇头,边从柜台边拿出三支香点燃,边关上门对我说:“你这小鬼,那男人要只是被冻晕了还好,要是死了你就造大孽了!”
不是吧,这么严重,那大叔身强体壮的样子,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冻死的吧。我开始有点惴惴不安起来。
她把香插我面前,说:“你也先别急,先补补身体吧,我看你魂体也有点受损了。”
刘老板说着说着又细细地盯着我的脸看,“正常来说你魂体受损应该感觉到不舒服才对,你……没感觉吗?”
她这样一说我确实觉得自己透明了一点,但是没感觉啊,我摇摇头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二九。”
“……你这名字挺占人便宜的。”她一脸无语。
我深吸几口烟,整个人都精力充沛得感觉可以打死好几只壮鬼了。
“我生前的名字不记得了,地府按编号给我的。”我也没办法。
刘老板手点下巴,慢悠悠地说:“没名字,有编号,一副穷酸养……你不记得生前的事了?”
我顾不上吸烟了,一脸震惊地看着她。
她看到我的傻样,笑了,说:“哈哈,我经常和地府有合作的,一些常识我还是知道的。”她俏皮地眨眨眼睛,接着说:“别忘记我还有阴阳眼,问鬼也能知道一些信息。”
看我对她的事情很好奇,刘老板很出乎意料地全部告诉我了。
其中一个重磅消息是她不止是佩姨的亲戚,她居然还是这边的下任天地银行分店行长,等她一死就立刻走马上任。
这么隐私的秘密跟我说也没关系吗?我这么想也这么问了。
“没关系,我观你面相是个嘴严不利己的人,且你虽天真,但……”
接下来的话刘老板说得含糊,我只隐约听到【不是搏命】四个字。
我认同地点点头,附和说:“我确实不适合搏命,我看到壮鬼都会躲着走,我不是那种逞凶斗狠的鬼。”
只是我说完,刘老板像被噎住了,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挥挥手说:“对对对,时间不早了,你该回去了。”
“好的,刘老板,谢谢招待。”我捏住出境卡,默念地府,转眼间就站在了熟悉的街道上。
3
鬼节过后,地府恢复了平日的热闹。我领了佩姨的300冥币后精打细算地过了3天。
这三天里地府陆陆续续地来了好些新鬼,特别是枉死楼外每天都有鬼在议论。
没办法,鬼魂轻易不能去生人地界,没点钱财也不能跨地域去其他鬼界,每天待在同一个地方,一点小事都能津津乐道。
“听说这次好几个都是被人害死的。”
“天天都有人被害死,这有什么好奇怪的。”
“就是就是……”
“你们不懂,这次可不一样啊……”
“怎么不一样了,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,说来听听啊。”
我一听,忙在鬼堆里竖起耳朵。
那说知道些什么的鬼拿腔拿调地说:“咳咳,就我所知枉死楼这几个月死法一样的就这个数。”说着举起了一个手掌。
“喝!”众鬼魂一听就知道是连环杀人案了,这可不多见啊。
那鬼手向上指了下,说:“而且,据说【上面】还有一样被害死的,就在前天,不肯下来!”
众鬼惊呼。
人死了变成鬼就会来地府,投不投胎先不说,但要先来地府报道。如果怨气太重,不肯下来的话,很容易变成厉鬼,被无常抓到可是会狠狠惩罚的。
大家都想到这一点,听说变成厉鬼要先隔离剔除怨气,隔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。大家都是守法的良民,虽然不知道怎么具体隔离,但道听途说都能狠狠吓自己一回了。
我突然想起鬼节那天遇到的那个杀人犯,不会是他吧,他早在最后一个受害者出现前就被抓了啊。
我摇摇头,望向枉死楼,枉死的人都需要特定登记后送到枉死城统一管理。
我没兴趣听下去了,心情不好,走开时隐约听到那个鬼说他哪个哪个亲戚在枉死楼里工作……
“二九!”我刚回到宿舍楼下就被佩姨喊住了。
佩姨神情着急,拉着我就直接说明来意,“你再帮佩姨一个忙,我给你一万冥币!”
一万!我心一跳,差点就张口答应了,还好理智拉住了我,这一万估计不好拿。
“佩姨,什么事需要你这么破费啊?”
佩姨小小声说:“这段时间的新闻你知道不,就是枉死楼那……”说着佩姨暗示地看着我。
我看懂了她的眼色,顺着说:“知道个大概,听了一耳朵。”
“那就行,这次是刘老板让你帮忙的,和枉死楼那件事有关,具体的可能需要她给你详细说,要是你听了愿意做更好,要是不愿意佩姨也不让她勉强你,你可以立马回来。”然后她递给了我两张传送符,嘱咐我赶紧【上去】。
我捏着符,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。
穷鬼可没理由挑剔。
虽然是傍晚,街上还是人来人往的,一点不同于中元节的冷清。
我刚要顺着红光飘去,看见上次那个叫宋丽丽的女警脸色难看得从我身前快速走过。
不知什么缘由,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。
“……还能为什么?抓错人了!”我看着宋丽丽抓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,怀疑她下一秒就会捏爆手机。
“我现在过去,封锁好现场!”
我跟着她来到目的地,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具裸露的男孩尸体。
尸体是跪着的,身上遍布伤痕,嘴巴还被缝起来了。
“具体什么情况?”宋丽丽拉住现场的一名警员。
“……死者名叫陈智,是…”
我没听他们接下来的话,因为我看到了角落里坐着个影子。
我飘过去,看清楚了是那个男孩。他抱着双膝,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尸体的方向。
“别看。”我下意识地挡在他面前。
4
男孩的眼珠缓慢地转向我,“我死了……”随着【死】字出口,他眼眶发红,像是要流出泪来。
我慌得赶紧搂住他,嘴笨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能不停地拍着他的背,重复说:“没事了,没事了,我在呢,没事了……”
小智的眼睛恢复正常后,我松了口气。
因为鬼是不能流泪的,只有厉鬼可以。
我陪着他一起等白先生上来。
“姐姐,你是黑无常吗?”小智还靠在我怀里,偏透明的身体小小一只。
凶手太残忍了。
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黑,确实很容易被人误会。
“我不是,我就是个普通的鬼。”我也没见过黑无常。人们的错误观念是,黑白无常就是穿黑白衣服的,其实不是。
我看着小智的灵魂裸露出来的皮肤带着和后面尸体一样的伤痕,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。
我小心翼翼地问:“小智啊,你……知道是谁欺负你吗?”
“孙悟空,是孙悟空!”小智嗓音颤抖,他把手举起来,抬头无助地望向我,“他打得我好疼!”
孙悟空?是带了面具?
“还有呢?”我问。
“他说我不听话,要罚,然后拿鞭子打我,他还拿针扎我的嘴巴,真的好痛,好痛啊……”
我看到他的伤痕越来越明显,赶紧安抚他,“好了好了,别想了,我会帮你抓住坏人的。”
幸好白先生及时赶到,我怕我又惹小智哭出来,那就是我的罪孽了。
看着白先生带着小智一起消失,我飘回宋丽丽身边,刚好听到警员说小智死因大概是缺氧。
尸体已经被带走了,但却迟迟没看到小智的亲人来,不知道是没通知到还是因为什么。
我要怎么把小智说的【孙悟空】这条线索告诉宋丽丽呢?
对了!刘老板!她是人,而且能看见我!
我火速赶往天地杂货铺。
我去到的时候刘老板刚好在谈生意,她看见我了,眼神示意我在一旁等。
“你听佩姨说了吧,我这边需要你帮忙。”送走最后一位客人,刘老板顺手关上门。
没等我回答,她继续说:“跟最近的连环凶杀案有关,有个受害者变成厉鬼了。”
“厉鬼?!”
“你这么惊讶干什么,你不是也……听说过嘛。”我感觉刘老板好像中途改口了?
“是听说过,说起这个,我刚碰见一个被杀的孩子,被绑着还缝嘴,太惨了。”
“又一个新的受害者!”刘老板眼神一凛。
又?难道是同一个凶手?
“……二九,我需要你帮忙把厉鬼引出来。”
“引出来?”就凭我?我指指自己,震惊地看着她。
刘老板被我的表情逗笑了,她说:“我能叫你帮忙就是因为你能帮上忙才叫你的,别害怕,我会顾全你的安全。”
说不害怕是假的,但是想到小智那遍体鳞伤的灵魂,我也愿意帮这个忙,只是我有点好奇:“你为什么要我把厉鬼引出来呢?”
“你知道成为厉鬼是因为怨气过重吧。”
看我点头,她问:“但是你知道厉鬼的下场是什么吗?”
“隔离……然后剔除怨气。”
刘老板的眼神变得怜悯,“说起来容易,剔除怨气是一个痛苦的过程,说是刀刮肉骨之痛也不为过。”
“而且厉鬼本就因生前过于痛苦而怨气过重导致的,死后再受这样的极刑,能成功可以淡忘一切,做个普通鬼,要是不能成功就会魂飞魄散。”
我像感同身受般不适地皱眉。
“淡忘一切?那如果想起来呢?”
刘老板没说话,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。
我决定帮忙,但是……我要怎么做才行呢?
5
夜晚七点,正是饭点时刻,临福小区一单元居民楼内,家家户户陆陆续续都亮起了温暖的灯火。
滴答……
“近日,一中年女子在召令大学楼顶欲轻生,据本台记者了解,该名女子……”在窄小的空间里除了电视新闻的声音,也只有夹菜吃饭的窸窸窣窣声,除此之外面对面坐着的两人都没有交谈。
墙上突兀的挂着一副相框,相框里的少女眉眼弯弯,定格在像是没有任何烦恼的瞬间,只是和饭桌边两人空洞麻木的表情相比,有种令人窒息的绝望。
滴答……
女人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:“你明天找人来修修水龙头吧,圆圆最不喜欢这种声音了。”
男人闻言,握着筷子的手一顿,随后简单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我无法忍受这压抑的气氛,决定飘向右手边的房间。那是一间属于少女的卧室,桌上散落着书籍、笔记本等学习用品,墙上贴了密密麻麻的便利贴,上面记录着主人生活的点滴。
正当我准备进一步探索时,一股莫名的阴冷从背后袭来。我猛地回头,身后空无一人,但我不敢放松,我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冷。
滴答……
不是水声!是......我心中一惊,还没来得及反应,一滴红色血泪落在地面上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正当我想马上通知刘老板时,一双冰冷的手从身后轻轻地搂住我。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,血色如雾般弥漫开来,将一切笼罩其中。
我深吸一口气,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。二九,你也是鬼,没什么好怕的!
我强迫自己忽视靠在肩膀上的头颅,以及那双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,尽量不抖抖索索地说:“我是来帮你的,是......”我刚想说是刘老板拜托我来的,但莫名的预感,如果说了,我也逃不掉了,于是改口:“我在地府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和您一样的受害者,就连我......的弟弟,都被害了!”我想起了小智,本来只是假装,结果越说越悲愤:“那个畜生!我弟弟还这么小,他才多大啊,那个畜生都下得了手!他死前的伤痕......他......呜呜.......凭什么这么多人被他害了,他却还能活到现在!”
我挣脱开她的怀抱,立刻转身抓住她想抓向我的手,看着她被眼泪浸红的眼睛说:“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凶手,我要他血债血偿!所以,虽说是来帮你,但其实也是想求你帮我。”
正对着她我才发现她没有我想象中恐怖,她和客厅那副照片很像,只是一个笑容明朗,一个怨气横生。
她审视着我,厉鬼威压大,要不是我流不出眼泪,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更诚恳,没办法,只能在心里不停想着小智,努力想办法说服她:“我问过我弟弟,他说是孙悟空杀了他。”
我发现提到‘孙悟空’三个字的时候周围血色更浓厚了,她一定知道些什么。
这么想我也这么问了:“你......知道是谁害了你吗?”